多日后,谭闻君的手伤恢复了些。
春枝照常作妖,经常将这个打碎那个碰倒的,屋中隐蔽的放着三大箱子,沉甸甸的。
秋容拿出膏药,小心翼翼扒开谭闻君手上的绷带,她用棉块蘸了蘸药,后缓缓抹在那每寸微红的皮肉上。
“姑娘,瞧着是快要好了。”秋容道。
如拭在旁蹲着,噘着嘴,满眼疼惜。“那大……”如拭还未说出秋容急忙瞪了她眼,瞥向一边摆弄花枝的春枝,如拭立马压低声音,嘟囔着:“当真是不是人。”
谭闻君叹了口气,举起手,安慰着:“你们瞧……”她活动了活动手指,“已经不疼了,好些了。”
秋容问道:“姑娘,那些箱子怎么办?”
谭闻君想了想道:“不急,慢慢让她造腾,算着爹爹回来再让她们一一赔偿。”
秋容和如拭纷纷退下,只留谭闻君一人在房中。
她拿起母子锁,又不禁回忆起种种:祖母的聒噪,程书行的关爱,素芹姐姐的美丽……
“不知素芹姐姐如今怎样了?”谭闻君托着腮在窗下发着呆。
突然,窗外女使的细细碎语传了过来:“哎,你听到没据说当今皇上宠了个魏尚书的二女而且仅仅三个月就升上了贵妃。当今先皇后逝了,我瞧怕是……
得升上皇后呦——”
“什么?!这般厉害……哎……我要是也能见皇上一眼就好了……就算封个御侍……”那女使忽而笑着:“我也愿意。”
“啧啧——得了吧!咱们就这女婢的命,天生下贱种,还是好好服侍好主子为主。”
……
“魏尚书二女?”谭闻君想了想,“这般说程哥哥在那儿是有极大好出路的。”她摆弄着案上的新花,“当真是为他开心。”
谭闻君百无聊赖,差点打出个瞌睡来却被如拭那叽叽喳喳的叫声刺了回去。
“碰!!”大门被粗暴地拍开。
还未及谭闻君发怒,就听如拭大喊着:“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只见如拭急急慌慌跑来,满额头的汗珠。
“别整天急急慌慌的,怎么了?”
“姑娘,骆嬷嬷被打了!!”
话音刚落,谭闻君手上的花枝被猛地一折,她蹭的一下起了身,问道:“怎么回事?!谁打的?”
如拭喘着粗气,“是……是主母,她说骆嬷嬷顶撞了她,正罚人抽着嬷嬷嘴巴呢!!”
“什么?!”谭闻君听闻赶忙奔向隔壁。
只见一堆女使围在主院,高处棠兮晃悠悠的扇着扇子,趾高气扬的站着。
“啪——啪——”巴掌的声音一下下传来伴随着间隙的哀嚎。
谭闻君推开人群走了进去,棠兮瞧见她定了定眼。
“主母懿安。”
“大小姐来了。你瞧瞧你这院里的骆嬷嬷毫无尊卑,竟敢对我出言不逊。大小姐,你说应不应该罚?”
谭闻君握紧手,低了低头,答道:“应罚。”
棠兮得意的笑了笑。
“可主母,骆嬷嬷虽有不对之处,好歹也是我院中的人,惩处之事理应我来行。再者骆嬷嬷年岁已大,受此赏罚乃是不尊不义之事。”
棠兮听闻谭闻君的话挑了挑眉,”大小姐,你刚入府以及姐姐也走的早,留下你没有受到教养自是不怪你的。但如今你府里低贱的女使都敢如此目无尊卑,不日也会对你不礼。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属不易啊!”棠兮边说边用帕子假声抽泣着。
尚雪娘急忙去抚着棠兮,添了句:“天下做母亲的都不易啊!”随后叹息起来。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不甚狡诈。
骆嬷嬷已经被扇的眼神迷糊起来,整个人都快跪不稳,晃了又晃,应是被两个女使拿手死死按在了地上。
谭闻君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向正在行罚的女使吼了声:“住手!!”
那女使吓了一跳,看向棠兮。
谭闻君向棠兮行了一礼道:“既是主母要为我做主,那我院中还有一位女使目无尊卑,多次欺辱我,损我衣坏我物,不知主母可替我做主一二?”
棠兮扬了扬眼,问道:“哦,是谁?大小姐说出,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为你做个主。”
“原是母亲院中的,但现在是母亲亲自赏赐我的女使——春枝。”
听后,棠兮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尚雪娘。尚雪娘一时难堪,左右瞟了瞟,见棠兮的脸色拉下便赶忙对着一女使吩咐:“去将春枝叫来。”
“是。”那女使得令后很快就走了。
谭闻君对秋容眨了眨眼,秋容立马会意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春枝被带了过来,她向棠兮,谭闻君和尚雪娘一一行了礼。
尚雪娘开口问道:“春枝,这几日在大小姐院中你可有横行事端?”
春枝暗自咽了口唾沫,滚动了圈眼珠子,急忙一低身道:“未曾,未曾。奴婢在大小姐院中恳恳勤勤,并未。”
“哦?”棠兮看向谭闻君,“大小姐可不要指鹿为马呀。”
谭闻君转向骆嬷嬷,问道:“骆嬷嬷,你可有顶撞了主母,对其出言不逊。”
骆嬷嬷的两颊肿起山包来,她话语模糊但十分坚定道:“老奴没有。”
谭闻君看向棠兮坚定道:“主母骆嬷嬷说她并未顶撞与您。”
棠兮急忙撇开话,“大小姐说这春枝损衣坏物定然是有由头的,但可否有凭证?”
“……”
尚雪娘笑了,“大小姐,这信口雌黄之事怕是不妥吧,你要是……”
“自是有!!”谭闻君打断,喊了声秋容。
只见秋容带着几个奴才搬来了三大箱子,两个人搬着一箱子将其放了下去。
谭闻君指着箱子道:“主母这就是凭证。”
“你们将这些箱子打开!!”尚雪娘指着那些奴才。
奴才听后纷纷将其打开:只见满箱子的碎瓶烂布。
春枝见其立马一惊,整个人站的笔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大小姐,您……”
“秋容读。”
“是。”秋容拿出账单,一字一字念着:“鹅颈壁瓶四盏,青瓷瓶六盏……碧萝佳衣两件……”
春枝听后最先经不住,急忙扑腾一声下了跪,“尚雪娘,尚雪娘……主母,主母,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恕罪……”她又一点一点挪向谭闻君道:“大小姐恕罪,奴婢知错了……”
没想到的春枝逼急倒是不打自招了,也省的棠兮她们辩解了。
“主母,这女使毁物之前曾说过件件都可问您索赔偿金。我本是不想劳烦主母受累的,可这女使实在是毁物之多,让我囊中羞涩呀。”随后她又看向秋容,“秋容,还不快去把账单亲自交于主母手中。”
“是。”
“罢了罢了。”棠兮扶着额头,“我有些困了此事到此为止。大小姐也快去休息吧。”
“主母,请您为我做主呀——”谭闻君用话拉住棠兮的步子,继续道:“父亲信任主母当家,我也庆幸有主母可以倚仗,但这春枝从主母您的院中出来,又是尚雪娘亲自送到我院中来的。如今却仗着我初回府中,以为主母不管事,肆意妄为仗着尚雪娘提拔之名不把我嫡女之位放在眼中事小,而被后对您的不尊重事大呀!她怕是对您的主母之位早有议论,主母不为我也请为您自己考虑一二。”
春枝听闻此话连滚带爬地跪向棠兮直磕头,嘴里嚷嚷着:“主母明鉴,主母明鉴。”她见棠兮僵直原地赶忙乱投医的扑向尚雪娘,抓着她的衣角道:“尚雪娘奴婢从未这样想过,尚雪娘你替奴婢说说话呀!”
不得不说,这春枝真是“单纯”啊。
“尚雪娘……”
“奴婢在。”
“春枝带下去发卖了,从我嫁妆里将大小姐的损失补偿起来。”
“是——”尚雪娘刚想走却被棠兮叫了回来,“你……扣下五月的月钱且这半年内不许回家探亲。”
“是……是。”尚雪娘暗自低下头不再说一句。
“大小姐,你觉得这样处置可好?”棠兮拜了下风,颇有不甘。
这样处置,自然是不够。骆嬷嬷此次受得不仅是外伤更是心伤。可如今,谭闻君也不好再有所逼迫,她起了身,“主母明鉴。”
“你可真是好样的。”棠兮抓紧帕子,转头就回了房间。
谭闻君急忙扶起跌地的骆嬷嬷,“嬷嬷……”
骆嬷嬷两个山包下润湿一大片,她目光惨淡,扫视了叽闹的人群恨不得钻进地里。
“秋容。”
“在。”
“扶骆嬷嬷回房。”
“是。”
谭闻君看向紧闭的大门,内心暗自思索着。
……回到冬荣居后:
秋容走了过来。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算着三日后便该回来了。”秋容摆弄着茶杯,“待老爷回来了也好,让老爷为咱们评评理。”
“嗯。”谭闻君内心一阵阵酸楚,她抬起眼时眼前已经恍惚不清,她压着嗓子:“秋容你先出去把门锁着我想安静的休息休息。”
“好。”秋容起身很快将门关住了。
整间房子只剩下谭闻君一人。
她起身,四处轻轻走了走,又折返到了床上。
一颗豆大的颗粒顺着脸颊滚落在地摔碎万丈光芒。
她无亲可靠,就连那父亲也是大家的父亲,是棠兮的夫君。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可以独属于她并为她撑腰的。
“我该去哪儿呢?家……家……”谭闻君小声念叨着:“家在哪儿?”
她落了几滴泪后猛吸了口气,赶忙跑向面盆处泼了几把冷水冷静冷静后轻轻揉着眼睛,她可不希望被人看到发肿微红的眼睛。
如今在这里可以任意被人摆布,就算是有苦也难以言说。她有些无措,不知今后该怎么做。
最终受到严重打击的仍然只是骆嬷嬷,她现在连个公道都不能挑明的说了,只能委屈求全,最后得来的赔偿也不见对方的丝毫歉意,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利益在受损,完全影响不到棠兮等人。
谭闻君悲伤难抑,举起笔来时而如游丝时而如泼坠,随着心情笔墨在白纸上游离吐露着。
能使谭闻君安静下来,放下身外嘈杂的也恐只有画画了。
也不知多久她竟画着画着睡着了。
待醒来时却发现周围怪怪的,她抬起头才发现一人举着画卷遮住了面容,是一位中年人。
“父亲。”谭闻君生疏喊了声。
谭冈这才拉开画卷,看向她,眼中没有笑意但嘴角却生硬拉着笑:“画的不错呀。”
“……”谭闻君起了身,“只是偶尔来了灵感。”
“想着你也有十六七岁了吧!”
“嗯。”
“《礼记》可学过?”
“没有……”
“《女戒》之类呢?”
“……也……也没有……”
“……”
谭闻君心中一慌不知谭冈为何会问这些,她看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答道:“识字句读是可以的……”
谭冈深深叹了口气,“女子还是有些才识为好。明日我去拜访一下谢府,让你也进入他家私塾读书。”
“读书……”
“谢家乃清宦人家,祖上曾中过探花郎,你要是能去那里学点东西对你自己是个极大的提升。至于……”谭冈提溜着画,带着一丝冷语:“画还是算了。好好学习不要再搞什么无关紧要之事!!”
“画画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谭闻君不假思索的反驳。
谭冈也没动怒,平静道:“你也不小了十六七岁了,抓紧时间好好学习。画这东西绝精惯擅者比比皆是,不要在此处多下无用的功夫。”后他看向谭闻君柔声劝说:“我这也是为你好。”
接着他给了谭闻君一袋钱,“去买些需要的东西,逛一逛京城,你久在乡下待着没见过繁华,理应好好体验一番。我让顺子跟着你,带你四处走走。”
说罢一奴才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