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那场大火之后,陆随烟尘入体患上了咳疾,在盘山镇休养了近半个月。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护送陆随的车马轿子已经在盘山镇外等候多时,陆随本想趁着破晓无人时悄悄的走,没成想却被万根听到了风声,带着好一批镇民前来相送。
“陆大人,这些是咱们盘山镇百姓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在路上吃。”
说话的是乔家月一家,他们把一个满满当当的包裹塞到陆一手里,陆一把包裹打开一个角,里面放着好些干果蜜饯。
凤丫的母亲也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条兔毛编织的浅黄色围领,送给了卫清酒。
……
各位镇民好一阵寒暄道别后,陆随最终还是躲进了马车,把手足无措的卫清酒留在外头帮忙应付。
没过一会儿,眼泪汪汪的任莹莹走上前来,牵上卫清酒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姐姐,莹莹知道你是有本事有抱负的人,不会留在我们这小山镇,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若是有一天你不乐意跟着陆大人了,想过平常人的日子,就到我家来,任家可以作你的娘家。”
任慷慨在一旁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也诚心实意地和卫清酒说:
“先前有冒犯姑娘的地方,实在对不住了。你救下了我的两个女儿,你就永远是我的恩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告诉我,我定会全力以赴。”
卫清酒感激地应承了任慷慨,随后眉眼弯弯地看着任莹莹,轻笑着安慰道: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还能再见,倘若以后我真的无处可去了,就来投奔你,你可千万不能变卦哦。”
任莹莹看着她想要逗笑自己的笨拙的样子,还是破涕为笑地点了点头。
马夫扬鞭,马蹄轻踏。
卫清酒掀开马车的窗帘,探出头去和他们作最后的道别。
旧友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成了背景中的一部分。
她收回目光,转头正好撞上陆随有些异样的眼神。
卫清酒微微挑眉,心道:有事?
陆随低声浅咳了几声,几番欲言又止后,方才憋出这么一句:
“你……就这么走了?”
卫清酒先是怔住,之后从他疑惑又有些尴尬的眼神中读懂了。
先前她告诉陆随自己喜欢女人,看来他是信了。
说好的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呢?
怎么在她这里就失灵了?
这么想着,卫清酒忍不住笑起来,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唉,那不然呢,那不然我留下把她娶了?”
“不可,别忘了你和我是有约定的。”
“那大人还问。”
陆随语塞,自知个人私事不好过问,薄唇开了又合,最后转成两声尴尬的咳嗽声。
卫清酒憋笑困难,抬手捂住了嘴。
“大人,你是真能辨别谎言吗?”
陆随看向她:“十有八九。”
“那你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卫清酒两只手撑着膝盖,将身体重心向前倾,期待的脸凑到陆随面前,启唇对他轻声说了一句:
“我其实,喜欢男子。”
清晨的霞光透过窗檐洒在她的脸颊,星星点点的日光降落在她的发梢。
如踏浪而行的航船,被一个看似随意实则来势汹涌的浪头生生撞上,猛地把那小船掀倒翻在那浪头里,毫无招架的能力。
陆随竟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从身边的包裹里随手拿出两个蜜饯,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无聊。”
糖衣的甜包裹着酸杏的涩,刺-激着陆随口中的每一个细碎的味蕾,叫他从脖颈一路酸麻到了耳后。
卫清酒没注意到陆随的反应,为了缓解马车行路带来的晕眩,也取了个米枣放进了口中。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先前读到一半的书,继续看了下去。
接下来,两人一个闭眼小憩,一个专注看书,静了一路。
此次回京路上,过了平安县紧接着便是茂园县,正是莫师傅的老家。
陆随念在莫师傅跟随自己多年,特意带上他顺路回老家看看。
已过午后,察觉到山路渐渐成了平路,行车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卫清酒掀开窗帘,朝骑马随车左右的陆一招了招手:
“陆大哥,我好像看见前面挺热闹的,是不是快到了?”
没等陆一开口,和马夫一起坐在前头红光满面的莫师傅抢过话头:
“我早就闻着味儿了,咱们茂园就在前头啦!我外甥女莫遥,说了要来接咱们,丫头,让她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么多天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莫师傅这么开心的样子。
卫清酒笑着说好:“正好我也有些东西想买。”
听到这句话的陆随缓缓睁开眼,问她:“身上盘缠足够?”
“够的,出来的时候兄长给了不少,我几乎没动过。”
陆随的视线逐渐上移,看向卫清酒发上的饰品。
往日看见其他姑娘家都是爱簪些花鸟,或是翡翠玉簪,卫清酒满头乌发顺滑蓬松,却只得一木簪,与她较为明艳的五官一比,属实是不大相称。
注意到陆随在看自己的头饰,卫清酒解释道:
“我不是要买发饰。若是检验时佩戴步摇坠子,不仅妨碍检验,还有饰品散落四至的风险。再者接触死者亲眷是常事,倘若打扮的珠光宝气,难免惹得旁人不悦。”
她自有道理,陆随也不便再问,只是内心里觉得这样顶好的长发,应配上更好的簪子才是。
没过多久,平缓加速的马车忽然急停了下来,从外面隐约传来莫师傅的声音。
卫清酒掀开布帘探出头去,却没见到莫师傅,一旁的陆一靠了过来,问前头的车夫:
“你急停作甚,莫师傅人呢?”
那车夫慌张地答:“小的也不知,刚才莫师傅不知在前面见到什么,喊了一句‘坏了’,就准备跳车了。马车在行进怎的可以跳车呢,那我就把车停了,没一会儿他就跑没影了。”
怕是莫师傅遇见了什么紧急的事,又不想惊扰车内的陆大人,这才跳了车。
陆一仔细看着前面,抬手指道:“哈?那不就在那吗,不过这么几步路,什么事这么着急?”
马车重新恢复行进,朝莫师傅的方向走去。
卫清酒坐在车夫身旁,看着前面的景象。
茂园县的关口就在前面,只见莫师傅正伸开双臂护着身后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子,女子手边还牵着一个女童,左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那肯定就是莫师傅的外甥女莫遥了。
在他们对面站着六七个成年男子,为首的两个穿戴衣物看上去就价值不菲,手里还附庸风雅拿着画有美人图的折扇,左右侍从一个个看上去都脑满肠肥,面相不善。
“……我管你是她舅舅还是舅妈?臭老头儿,你少来沾亲带故的,多大岁数了还来充英雄救美呢?给爷滚一边去,别妨碍本公子调戏良家妇女!”
“二弟,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这位臭老头儿,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若是你再不让开,我的人可能就要给你卸条胳膊啊腿啊什么的了。”
“哈哈哈,大哥,礼貌这一块还是得看你啊!”
两人哄笑着,纵容手下前去推搡莫师傅。
把这些尽收眼底的陆一也大概猜出了原委,他气不打一出来地侧身下了马,正想上去帮忙,卫清酒的身影就“嗖”一下从他面前蹿了过去。
只见卫清酒跑到莫师傅身边,抬手一挥,从她手里洒出好些药粉,呛得那几个手下连声咳嗽。
她迎上莫师傅感激的眼神,笑道:
“这厢有礼了,两位公子若再不滚,我下次撒的就不是药粉,是毒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