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雪和陆一带着人手姗姗来迟时,小矮房的火已经烧得很旺了,从茂密的丛林中,还能看见一股黑烟直直地向天空延伸。
陆一根据黑烟的位置,第一个找到了小矮房的位置。
当他们终于来到小矮房前,却看见陆随和卫清酒两人依偎着,双双晕倒在了小矮房的门前,身上皆是黑色的灰烬。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随行的大夫立刻上前给陆随诊治,好在陆随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吸入的烟尘太多,在冲出的瞬间又被热浪冲了面门,加上又犯了轻微的晕血症,所以才会昏了过去。
卫清酒的状况就比他更严重些。
她的两只手臂几乎布满了抓痕和齿痕,被咬得鲜血淋漓,要是不尽快处理伤口的话,以后会留下可怖的疤痕。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疫病未愈,加上喝了疏兰啸的药剂的关系,她的身体奇怪的忽冷忽热,就连大夫们也都没有确切的为她诊治的方法,只能带她回去从长计议。
马佑晩穿着一身罩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在爻师爷的搀扶下也跟着到了这里。
他着急地守在卫清酒旁边,仔细地叮嘱着大夫们。
“大人,你身体未愈,为何要如此勉强自己?你跟着其他病患好好休息不好吗?”
爻师爷一脸担忧地看着马佑晩,他刚从洞穴中得到解救,就马不停蹄说要跟来寻找卫清酒,连休息都没顾上。
马佑晩愧疚地摇头:“是我不好,我亲眼看着卫姑娘被人带走,私心为了疫病的药方,没有留住她。本官枉为父母官,若是卫姑娘出了什么闪失,我就辞官回乡!”
洛雪用湿润的手巾帮卫清酒擦拭着手臂,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她都痛惜地回头瞪了爻师爷一眼:
“姓爻的,这马大人说的不错,这就是他的错,就得让他守在这。要是我酒儿出了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爻师爷被洛雪怼的只得闭上嘴,毕竟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救命的药方是卫清酒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洛雪说话向来随主子不留情面,陆一在确定陆随没什么事之后,就到卫清酒身边来看看,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
陆一赶忙笑着给马佑晩和爻师爷作揖致谢:
“总而言之,还是要谢谢苏州府衙的鼎力相助,我们最终才能找到所有的失踪者。只是之后的堂审,可能还是要劳烦马大人了,我家大人近来过度劳累,主审案件的话恐难以胜任。”
“这是自然,”马佑晩报以回礼,“不过若要结案,还是要请教陆大人,对这青鸾的罪行是要如何界定。”
“好,待大人醒了,我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陆随那边已经被人抬上了担架,准备坐衙门的马车下山去,卫清酒这边状况也稳定了,就在大家都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林中的异样。
“你们快看,那个黑毛怪物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未曾想青鸾竟背着一具尸体朝他们走来。
在场的捕快们几乎都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佩刀,仿佛朝他们走来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怪物。
爻师爷也不例外,他挡在马佑晩身前:“大人,你往后退,切莫被他再近身了。”
可是这次,马佑晩不再惧怕青鸾,反倒让爻师爷和左右捕快都退下,对青鸾小声说道:
“青鸾莫怕,有本官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在卫清酒的帮助下,马佑晩成功认识到自己从前以貌取人的行为是对青鸾多么的不公平,这样一个命运悲惨却仍无私奉献的百姓,用对待怪物的方式来对待他,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
马佑晩来到青鸾面前,示意他把背上的尸体放下。
待尸体被平放在地上后,马佑晩蹲下身子,查看死者的身份。
正是在洞穴中,将卫清酒带走的罪魁祸首。
“青鸾,你告诉本官,这个人是你杀的吗?”
青鸾听见马佑晩的问题,胆怯地蹲下来,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用手指了指疏兰啸的胸口,模仿他死前不断捶胸的动作。
马佑晩简单查看了疏兰啸的尸体:“身体并没有发现外伤,十指青黑唇上发紫,七窍皆有血痕。详细还是要等仵作来验看,初步判断是毒死。”
此人面生,在洞穴里见他,是马佑晩第一次见。
“大人,这脸上的是什么?”
爻师爷发现了疏兰啸脸上的异样,在他脖颈处和额角分别有起翘的发白的皮屑,看上去像是可以沿着脸颊撕下来的。
陆一闻言也蹲下去,顺手捏住了他脸上的皮屑的边缘,没想到竟然轻轻一撕,撕下了疏兰啸的整张面皮!
“天呐,”洛雪被冷不丁下了一跳,赶紧撇过脸去,“是易容术。”
马佑晩惊讶之余,上前一步细看疏兰啸真实的模样。
没想到面皮下藏着的,竟是一张这般引人注目的脸蛋,浓眉皓齿,眼窝深邃,要是脸颊上没有那条浅浅的疤痕,定是个走在路上会吸引许多目光的风流美男子。
可这张脸,马佑晩大约时间过的。
他惊讶地看着疏兰啸,回想起数月前在集市上的一次见面。
“他是……”
那日马佑晩穿着常服,带着家人来集市上游玩,正巧遇见个外来的年轻商人,在贩卖些女子喜爱的秘制香膏,摊位上聚集了许多夫人小姐,就连马夫人也不例外。
马佑晩陪着停在了那个商铺的跟前,商人一抬头,见到的就是眼前这张带着伤痕的俊俏的脸蛋。
马佑晩清楚的记得,疏兰啸当时见到他,先是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随后向他建议了为将要到来的商队举办一场集市这一提案。
“我认识的一个商队,带着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将要在这段时日经过苏州城。倘若大人能鼎力相助,他们就会把充足的货物带上,到时他们也会给衙门缴纳数额相当的商税。”
看见就是区区几块香膏都能让女子们像捡到宝一样,在听了这一建议后的马佑晩,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不过从那日起,马佑晩就没有再见到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爻师爷听了马佑晩的叙述,沉默半晌后,方才缓缓开口:
“陆大人在做瘟疫溯源的时候,发现了这瘟疫的来历,正是从这商队到达苏州城之后,才会散播开的。”
当日的集市上,有一个贩卖驴皮的商贩,虽说他手下卖出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他自己当时已经是有些轻微的病前症状,所以大部分被传染上疫病的,多半都是在他铺子上购买过驴皮的买主。
马佑晩自责万分:“所以说,大家之所以会染上这病,都是因为我?”
“不,不是因为马大人。”
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马佑晩的话,所有人回过头去,只见躺在担架上的卫清酒,扶着身边洛雪的手,缓慢地直起了上身。
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说话听上去还有些费力:
“马大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
“我和陆大人都与他打过招呼。此人名叫疏兰啸,作恶多端,生性残忍。他精通用医用毒之术,是他刻意将这场瘟疫带到苏州城,想亲眼看见这疫病在这闭塞的小城中,如何蔓延,如何变异。正如培养蛊虫一般,他定居在山中,期待着苏州城内的改变。”
说到这里,卫清酒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青鸾,展颜轻笑:
“可事与愿违的是,他不知道苏州城内,有个守护神。”
青鸾听见了这句话,愣愣地站直身体,双手有些无措地不知道该往哪放。
疏兰啸没有料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傻瓜,从来不顾自己的安危,凭着天生的直觉,每天站在房顶上,寻找着人群中可能患病的人。
为了不让这场疫病散播,这个人每天夜里都会把那些病患带到自己的住处,给他们找来吃食和草药,试图帮他们把病治好。
在那些人之中,有人曾向他丢过东西,有人曾对他恶语相向,更有人将他残忍赶走。
卫清酒温柔地看着青鸾,丝毫不介意他身上长着多少黑毛,和旁人有多么的不同。
“这天底下的事,哪能全凭这双眼睛去看。”她伸手握住了青鸾的手,鼓励他在所有人面前站直身体,“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却有一个恶毒的心肠。而站在我身边的青鸾,却因为这张脸,一生凄苦。”
“我希望大家能用心去看。”
听了卫清酒的话,原本那些手中握着武器的捕快们的表情变了,他们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具,用从未有过的眼光,毫无偏见地看向了青鸾。
远处,唐扬带着他的夫人穿过溪流小径,来到了众人眼前。
“大人,大人!”
唐夫人最先来到卫清酒身边,看着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卫清酒,红着眼睛紧紧抱住了她。
“妹妹,你受苦了。我要谢谢你,是你救了我,给了我希望,让我能一家团聚!”
唐扬在给马大人汇报了其他病患的情况后,也走到卫清酒面前,对她深深鞠了一个躬:
“女官,你的恩情,唐某一家永生难忘。”
卫清酒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谢错人了,应该谢他。”
唐扬夫妇顺着卫清酒手指的方向看去,站在一旁挠着脑袋的青鸾,不好意思地往后躲了躲,仿佛不大习惯这么多人注视的目光。
“青鸾,谢谢你!”
唐夫人破涕为笑,毫不介意的上前,在所有人面前一把抱住了青鸾。
“是你救了我的家人,多亏有你,青鸾!”
再次看向身边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欣慰的善意。
从此以后,苏州城真的有了守护神。
“大人,”在这温馨的场景下,爻师爷有些煞风景地开口问,“那这疏兰啸,究竟是谁毒死的?难道也是青鸾吗?”
“是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卫清酒疲惫地靠在洛雪肩上,因为身体的不适,她轻轻闭上眼睛。
“疏兰啸是我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