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把老太妃背到床上,仔细察看了她的状态,推测这次的昏迷大概是长期不吃不眠导致的。
她小心地给老太妃喂了点水后,将她平放在床榻上休息。
老太妃的房间与其说是整洁,不如说是空荡。
卫清酒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乱糟糟地堆满了一些穿过的脏衣服,看样式全部都是老太妃的,从脏污程度来看,大概是老太妃每次穿脏了以后丢在里面的。
角落里还放置着大量的残羹剩饭,大概是四五天的量,多半是送餐饭的下人偷懒,不乐意天天过来送,这才囤积着几天才来送一次。
难怪卫清酒一走进这个房间,就闻见了那股馊了的气味。
如此说来,老太妃在没有人伺候的情况下,一个人生活也有半月有余了。
卫清酒坐在床榻旁边,趁着老太妃还没有醒的功夫,检查她身上的那些伤痕。
“这像是用针扎出来的伤口,基本集中在肩膀大臂,伤口差不多已经痊愈了。”她用手轻轻按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针孔,能看出刺伤老太妃的人心狠手辣,刺的每一下都入肉见血,毫不留情。
“手臂上还有一些条状伤,伤痕呈青紫色,没有表皮外伤,像是用棍棒、竹竿等细长物品抽打而成。”老太妃光是手臂和两条腿就已经有这么多伤痕,身上说不定还有更多。
所以老太妃才会给自己裹上这么多件衣服。
卫清酒没能忍心再解开老太妃的衣服查看,不过就算不看也可想而知,老太妃住在这里的时候,一直被一个人或是几个人毒打。
但是最近这一个月大概没有新伤,多半是打她的人不在了。
卫清酒低眉思考着,打老太妃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南陵宫上个月的秘密死者。
要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就要从这已经疯了的老太妃口中,问出这个人的身份,和尸体的存放地点。
正苦恼着不知道怎么和太妃沟通,卫清酒的视线忽然被床榻旁边的一个木箱子给吸引了。
这个外表看上去干净整洁的木箱子,和到处都积满灰尘的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使用者经常对其进行擦拭。
木箱子被放在床榻的枕边,用两匹枕巾交叠着盖上,能被老太妃这样珍视着保存着,这里面说不定有线索。
卫清酒站起身,极为小心地把那个木箱给抱了出来。
这木箱里头装着的东西稀奇古怪,什么样的物品都有。
卫清酒简单翻看了一下,有破损的木簪子,枯黄的一捏就碎的枯树叶,形状各异的石头,没有开刃的破旧的匕首等等。
“这是……”卫清酒翻到木盒子的最底下,发现一个细长的木牌,保存的也很完整。
她把木牌拿起来仔细查看,上面写了三个字。
原本第一个字的位置上,似乎被人用小刀划了密密麻麻的刀痕,所以看不清是什么字,而后两个字端端正正写着:“美人”。
卫清酒微愣,手中这个竟然是一个美人的绿头牌!
可是,这个绿头牌为什么会出现在南陵宫?
老太妃既然已经身为太妃,且这绿头牌的样式还很新,应该不会是老太妃所有之物。
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美人。
婵贵妃短居南陵宫的时候,为了避免自己再造成麻烦,并没有和其他宫苑的人打交道,也没有过来见过老太妃,甚至都不知道南陵宫死的人究竟是谁。
在南陵宫发现有人惨死之后,皇后娘娘迅速让人把尸体处理了,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有核实,就慌慌张张地将这案子秘而不宣。
只能等老太妃醒来再想办法了。
卫清酒把绿头牌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在看到木箱子里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后,把木箱抱起来重新放回了原位。
可就在她刚刚把木箱放下来的时候,枕边的动静把还在熟睡中的老太妃给吵醒了。
“——本宫要把你,斩首,砍头!”
老太妃睁开眼,正好看见卫清酒的手放在她旁边的木箱子上,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掐住卫清酒的脖子。
卫清酒毫无防备地被她扼住,想要解释却发不出声来。
没想到老太妃看上去骨瘦嶙峋,但突然爆发的力量却很惊人,竟然能死死将卫清酒压在身下,连动都没法动弹一下。
“太妃……放,放开……”
强烈的窒息感让卫清酒的意识逐渐模糊,她慌乱间摸索着腰间的银针,可她身体的力量逐渐散尽,眼看就要死在这个冷清的南陵宫。
迷蒙之间,她听见疯了的老太妃在她耳边狂笑:
“美人,你怎么不笑啦,笑哇,你快笑哇!”
“你的孩子被吃啦,被埋进土里啦,美人!”
“你的身体被拖走啦,被磨成了灰,洒进井里啦,你快笑哇!”
“……”
“卫女官,没事吧卫女官?!你快醒醒!”
感觉到右脸不停被人拍打的疼痛,卫清酒眼前老太妃虚晃的身影变成了小镰刀的。
小镰刀一脸紧张地跪坐在躺在地上的卫清酒旁边,看见她醒了,立马搀扶着卫清酒坐起来:“你总算醒了,刚才你脸都憋紫了,真的快要把我吓死。”
卫清酒大口喘着气,胸口大幅度的起伏,一时间不知道是脖子更疼还是脸更疼。
她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完全恢复状态:
“小镰刀,你怎么在这里?”
“娴妃娘娘听说你要调查南陵宫的人命,特意帮你打听了,只说尸体送去安乐堂了,怕你找不到就让我来带你去,”小镰刀边说着,边给卫清酒递来一杯水,“还好我这会儿来了,我要再晚来一会儿你尸体都凉了。”
卫清酒摸着自己的脖颈,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对了,老太妃,太妃呢?”卫清酒扶着小镰刀坐了起来,一站起身就看见老太妃被小镰刀绸带和布条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把椅子上,嘴里还塞着一块帕子。
卫清酒震惊地看着不住挣扎地老太妃,转头看向不好意思的小镰刀:
“太妃力气真的很大,一会儿想要掐你一会儿又想要咬我,我又不能把你放在那地上不管,就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他还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
卫清酒哭笑不得,她哑着嗓子走到老太妃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太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太妃仍旧用那种空洞且愤怒的目光怒视着卫清酒,喉底不住发出不满的呜咽声。
卫清酒和小镰刀对视一眼,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小镰刀用手挡着脸,小声对卫清酒筹谋着:“待会儿我把她嘴里的布头拿掉,如果她不好好回答,我再把布头塞回去。”
看来只能这样了。
卫清酒美黛轻蹙,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没有攻击性:
“太妃,我想问你,你身上那些伤都是谁做的?”
小镰刀随即把老太妃的布条摘下来,谁知道老太妃竟然用自己的牙死死咬住布头,不肯放开。
不知为何,对于她身上受的那些伤,她好像格外敏感。
“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敢这样对你,我定会奏明圣上,让那个人被严惩!”
除了听见“圣上”两个字让太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以外,她就像听不懂人话似的,死死瞪着卫清酒。
小镰刀为难地挠头:“看来她疯的不轻,估计没法问出什么来了。”
卫清酒认真观察着老太妃的行为和表情,试图用观察正常人的方法来分析她的举动。
老太妃整个人的身体仿佛随时处于前倾的状态,这是一种等待攻击的表现,而内收下巴的动作实则是在掩饰脖颈,让自己的脖子不过多的裸-露出来,这是很典型的自卫的表现。
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凶很,但似乎她自己本身是充满了畏惧的。
害怕被伤害,所以穿了很多层衣服。
饭菜已经馊了,所以剩下的那些都没有吃。
柜子里的那些衣服都脏了臭了,但她知道换下来。
“太妃虽然疯了,但她知道那些自理的常识,也听得懂我说话,”卫清酒沉默半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小镰刀,你把太妃松开。”
小镰刀瞠目结舌地问:
“啊?我好不容易才让太妃静下来,要是现在给她松绑,她很可能再来攻击你的!”
“没关系,我不伤害她,她就不会伤害我,”卫清酒说这话的时候,认真地注视着太妃的眼睛,仿佛就是在说给她听的,“松开吧。”
小镰刀看着卫清酒那异常笃定的样子,只得上前解开那些布条。
老太妃似乎也十分配合,没有挣扎,也没有在松开的瞬间扑上来。
她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念着:“本宫要把你的头斩下,放在酒坛子里,晃呀晃,嘿嘿……”
老太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话,用奇怪地眼神打量着卫清酒。
可是卫清酒却蹲在了太妃面前。
她从腰间拿出随身带着外伤膏,涂抹在老太妃的手臂上。
老太妃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凉丝丝的感触,刚开始还以为卫清酒想要伤害自己,想要抽回手,可是在她发现那冰凉凉的感觉还挺舒服之后,就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坐着,让卫清酒一点一点地涂抹着。
“太妃,您手上的伤其实已经快好了,但我给你涂得这个膏药,可以帮你淡化伤疤,像这种针眼啊什么的,以后是可以看不见一点痕迹的。”
卫清酒温柔地说着,涂抹完了一只手,又很自然地拉住了老太妃的另一只手。
涂完伤口后,卫清酒微笑着抬头问:
“现在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伤口是谁干的了吗?”
老太妃的眼神仍旧呆滞,视线却从卫清酒的脸上转移到她的脖子,看着那些她掐出来的痕迹,竟留下眼泪来:
“娘,娘,是她打你对不对?娘亲?”
“是沈美人打的,她用棍子打你,用针扎你,对不对?”
“没事,娘亲,她被拖走了,要用火烧成灰,埋到土里,丢到井里。娘,以后不用再怕沈美人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