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朔大战在即,将军且退罢!将军槃人,无需为朔方拼死!”
“当年金殿拜相,便知将有一死。本将死于平乱,而非叛乱;死于皇命;而非权势,便是死得其所。朔方百姓自苦,本将也愿全力一战!”
“将军大善也!此战若胜,将军定可得以封赏!此战若败,将军可有遗憾?”
“可恼!唯独惦念家中幼子,此后再无人照拂。”
……
陆随沉默地看着台上扮演着陆长留和成疆的两个武生,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唱词。
这出戏讲的正是离朔大战,朔方早已呈现惨败之势,眼看离覆灭仅有一步之遥时,为了不让离震灭朔入槃的诡计得逞,陆长留奉了皇命前来朔方支援。
此乃大战前夕,“成疆”念及这大战是为了其他两国而战,便想劝陆长留不必亲去战场,让手下兵将上去即可。
“陆长留”唱腔凄婉豪迈,将战争前夕的危难时刻和老将军的大义表现的淋漓尽致,让在场的官员们看了都有些为之动容:
“徒儿,若是师傅命丧沙场,且顾稚子!此后稚子幼-女尚有所依,师母得以照拂!徒儿你,你你可答应了师傅?”
“师傅!徒儿应下了!徒儿定不会让你葬身沙场!”
几句感人念白后,曲调变换,变成了非常值得一看的打戏。
卫清酒远远地看向了就坐在不远处的成疆,他的脸上在看到这折子戏的时候没有什么波澜,倒是在师傅给徒儿托孤的时候,才避了眼神,从锅里夹了些烫菜。
一曲终了,这出戏也到达了尾声,结尾以朔方大获全胜为结尾,在那场带走陆长留性命的庆功宴前戛然而止。
这出戏是朔方这些年极为有名的戏段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和陆长留有关的戏在民间流传甚广。
“好,好,不愧是名角,有赏!”认真把这出戏看完的朔王感慨万千地赞许着,先在人群中找到了成疆,笑着问道,“成将军,方才这武生将你演绎可还传神?”
成疆淡淡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盏回应道:
“实不相瞒,却是有几分相似的,当时下官年纪尚小,也是如此对先师提问的。成疆今日得以重见先师英姿,还是要多谢王上!下官敬王上!”
他说完后便仰头把杯中酒一口饮了下去。
朔王哈哈大笑,摆手命人再给成疆上酒:
“成将军海量!本王这些日子和成将军饮酒也有许多次了,却从未见过将军有过半分醉意!”
卫清酒记得,陆随提起过,陆长留在行军之时,最忌讳的便是武将饮酒。
为了保证为将者的清醒和时时刻刻的专注,陆老将军不仅自己严谨饮酒,也严格限制自己身边的人,让他们都要养成时刻保持清醒的习惯。
可听朔王这样说的言下之意,这成疆平日里不仅经常喝酒,甚至还是个酒蒙子。
卫清酒越来越觉得,陆老将军的死一定有着什么其他的缘故,而鉴于成疆的这些态度,更是显得格外可疑。
朔王在和成疆说完话后,转头看向了一直没有作声的陆随。
“陆使臣,这出戏是本王特意找来朔方最具盛名的名角,特意为你而演出的折子。你可还满意?演得如何?”
一直安静看戏的陆随,慢悠悠地转头,朝着成疆的方向看去。
“要不是王上说这是名角演的,我当真还以为在上头演出的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成将军呢。”陆随狭长的眼眸微眯,打量着低头饮酒的成疆,话中有话地道,“当年我尚且年幼,成将军便真是如同这戏中演的那样,对我们陆家多加照拂,我陆随才能有幸活到今天。”
“哦?是吗?”
朔王似笑非笑地瞟了成疆一眼,继续对陆随热情地邀请着:
“陆使臣,你现在觉得朔方如何?朔方虽说天气寒冷不比你们大槃,但朔方人杰地灵,还有数不清的好处等着你去感受。如何,不如就听本王的,在这宫中多住几日?”
陆随正想开口拒绝,朔王却又补充了一句:
“在这朔方,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关于陆老将军曾待过的痕迹呢?”
与此同时,成疆也插嘴对陆随道:“陆大人,王上如此诚心邀请,你便应下了吧,我会代替你写下书信解释,送回到大槃去的。”
陆随本来还想找个借口婉拒的,这会儿成疆也都这样说了,便不好再提了。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陆随迟迟没有答复,引得众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陛下,想来这陆使臣怕是在朔方住不习惯,就别再为难他了吧。”开口帮陆随说话的,正是坐在朔王身边的王后,她微笑着看向陆随,“陆使臣,王上是格外欣赏你才会这般热情,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
说完,她半笑着看向了朔王,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
“大约是刚才看了那出戏的缘故,臣妾总想对陆使臣多多关怀些,王上,就不强求他了罢。”
王后是个善于观察气氛的,几句话说完后,朔王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把场面弄得这般紧张。
他颔首笑道:“王后说的是,陆使臣若就这几日想回大槃,也是没什么大碍的,和亲为重。”
陆随从开宴之前,一直没有动过手边斟满酒的酒杯,在听见王后的这番话后,他举起了酒盏,朝朔王和王后的方向举杯,第一次说出了比较能拿得上台面的场面话:
“下官感恩王上王后的照拂,归途路上,臣定竭尽所能,平安将公主送到大槃!”
陆随说完这番话后,陆一和卫清酒甚至都还来不及阻拦,他就已经把这一满杯酒给喝了下去。
很显然,让他喝下这杯酒后,朔王的表情从有些失望,很快又变得开怀起来。
“好!陆使臣果然颇有魄力!”
喝完这杯酒陆随“啪”地一声放下酒盏,并且示意旁边的婢女继续给他满上。
熟悉陆随的人都知道,这人几乎是一杯醉,外人看上去是和正常人别无二致,但熟人一眼就能看出,醉酒的陆随是会性子大变的。
卫清酒担心地往前靠了靠,提醒道:“大人,一杯够了,莫要再添。此处不比大槃,行止稍有不端,就会被……”
“嘘,他说成疆海量,本官怎能输给他?”陆随转过头来伸出食指抵住卫清酒的唇的时候,他的脸颊已经透出了几分微红,他郑重其事地对卫清酒说,“本官的酒量,你且放心,绝对不会给咱们大槃人丢脸!”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他没闲着的另一只手就把刚刚被斟满的第二杯酒一口饮了下去。
卫清酒忐忑得欲言又止,无奈地看向陆一,两人对视着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已经醉了。
喝过酒后的陆随从外表上看,只是面颊有些微红,其他外观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幼稚的孩童,从始至终双眼一直死死盯着成疆,但凡成疆喝一口酒,他就也赌气似的喝一口,脸上写满了好胜心。
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陆随后,缓缓开口:
“瞧我,把重要事都给忘了。陆使臣,知意知道了你要来接她去大槃的消息后,特意为陆使臣准备了一个剑舞,只为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朔王似乎也是刚知道这件事,他一听见王后的话,立刻惊喜地睁大眼睛:
“当真?那本王还真是沾了陆使臣的光,可以大饱眼福了!”
“谁说不是呢,”王后捂着嘴笑了几声,对候在门口等待时机的婢女点了点头,“行了,让知意出来吧。”
厉知意,是朔王厉宽最为疼爱的嫡女。
也是此次要前去大槃和三皇子和亲的朔方公主。
陆随双眼仍死死盯着成疆举着酒杯的手,看得成疆不由得后背发毛。
而卫清酒和陆一则一脸期待地望向门口的位置,等待着厉知意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