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宫苑的偏院中,卫清酒和陆一带着被蒙着面的已经被提出地牢的妙刀,安静地等待着三皇子的到来。
妙刀从地牢一直到此处,嘴巴就一直和旁边两人说闲话说个不停。
“我也就在你们大理寺的牢房里呆了几天,就浑身难受了,不是硌得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怎么说我也是老人家了,连匹好被褥都不知道送进来的?”
一直不堪其扰的陆一深吸一口气,转头无奈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大姐,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我听你说了这么久,我头都快炸了。”
“怎么还不让说了,我不舒服就得说。”妙刀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很把陆一的埋怨放在心里,她无所谓地笑了两声,“反正你们今日把我从牢房中提出来,无非也是把我提出去送死的,听我最后说几句,都不乐意啦?”
陆一被她一句话说得噎住,一直装作没听见的卫清酒却微微侧目,问她:
“你知道我今日提你出来,是去哪里的?”
妙刀几乎没有思考,很自然地答道:
“我早就做好了和陆随定下的契约会被推翻的准备,你们是官,怎么可能护我周全。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多半是在那三皇子的宫里吧?”
卫清酒听了她这句话,对妙刀的反应更是好奇。
她解开了妙刀头上的束缚绳,将她头上蒙着的黑布揭了下来:
“你既然不信陆大人对你的承诺,也知道跟我们在一起会死,为何在对战成疆的时候不逃,反而又回来?”
妙刀的头套忽然被摘下,日间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眯着双眼。
她从容地笑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成疆不死,他就会要我的命,这么多年我陷害过的人不少,无用刀也早已经应下了要将我杀死的单子。我已经是个死人,跟你们在一起,不过也就是想选一个死法罢了。”
妙刀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卫清酒沉默半晌,将目光收了回来:
“把你提出来是我的主意,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你赎罪的——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会尽量保护你,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被折磨死去。”
妙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并不在乎。
“你想用我来换陆随的命,这非常好,我也早已经活够了,早在熊凌死去的瞬间,我就已经死了,”妙刀说着,目光却有些奇怪地在卫清酒的脸上停留,“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愿,但是只要能帮到你,就已经足够了。”
卫清酒不知为何,听着妙刀的话中有话,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正当她想再发问,就听见三皇子泊彦匆匆赶来的声音。
三人顺着声音看去,泊彦身上还穿着朝服,像是刚从宫中赶回来,一脸严肃地朝偏院大步走了过来。
三皇妃厉知意也跟着往这边来,她在看到卫清酒的时候,率先招手问候,可见到卫清酒身边小孩儿模样的妙刀时,很明显地愣了愣。
“见过三皇子。三皇子,你先前跟我要的人,我带来了。”
尽管泊彦从卫清酒处听过很多关于妙刀的事迹,知道这是一个有着孩童外表的杀手,却仍是在看见妙刀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在他们眼前的,从里到外就是个孩童,瘦小的身体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蛋,连手腕都是这般纤细,被枷锁硌出了好几道红印。
泊彦眯着眼睛,观察着妙刀,而站在一旁的厉知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下意识地侧身,拉住了泊彦的衣袖:
“泊彦,小心。”
她甚至都不敢直视妙刀的眼睛。
泊彦这才想起,厉知意跟他说起过,在来和亲的路上,她曾因为同情一个小姑娘,差点害陆随他们有生命危险,而那个小孩,正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小女孩。
而就在泊彦打量妙刀的时候,妙刀正好也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眼。
只是一眼,泊彦就整个人怔住了。
眼前的这张脸,竟然穿过了漫长的年月,和他遥远记忆中的一张脸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他这才回忆起十多年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曾在母后宫中遇见过一个年龄比他大上几岁的宫女,是个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小姐姐。
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你,你竟然……”尽管泊彦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认出妙刀的时候,他还是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眼神中带着惊恐,“是你,当年就是你,你就是杀了我母后的那个人。”
眼前的妙刀明明是个孩童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沧桑地诡异:
“没想到当年那个烦人的小孩儿,现在竟然生得这样俊俏……小皇子,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找我?”
自从那场吞噬了泊彦母亲的大火之后,泊彦一直就活在痛苦之中。
他深信母亲的死有蹊跷,却从来没有任何人相信一个小孩儿的话,渐渐的他开始被人厌烦、无视,和幼小的妹妹被人欺负着长大,在别人的宫中寄人篱下地活到现在。
他没有一刻不在渴望着真相,他始终坚信着那场大火不是偶然,可当这份他一直坚信的事实,如今就这样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差一点被击垮。
泊彦脸色惨白,他看着妙刀脸上那无所谓一般的笑意,沙哑地开口问:
“告诉我一个理由——我母妃这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她究竟是对你做了什么,值得你烧了一整座宫苑不够,还要拉她和你陪葬?”
泊彦心中早已做好了预设,不管妙刀是经历过什么艰难的生活,抑或是什么残忍的理由,他心中的这份恨意都不会因为对方的凄惨而淡化半分。
可妙刀却觉得很好笑一般地摇了摇头,坦然地耸了耸肩。
“哪有这么多理由,若是每次杀人之前都要足够的理由支撑,那多累呀?”妙刀甚至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烧了宫无非就是清苑宫我待厌了,想出宫,先弄个障眼法好掩人耳目。杀了你那温柔娘,也不过是因为她撞见了我杀人,而且我还需要一个更大的话题吸引其他人的目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她就擅自收走了淑妃的人生,还偷走了泊彦和他妹妹本应该幸福美满的童年。
泊彦的双手颤抖着,他从腰间拔出了配剑,眼眶通红着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不远处小孩儿模样的妙刀走去。
“我要在你身上点燃大火再熄灭,点燃再熄灭,让你一遍一遍地体验被火燃烧的苦楚,我要你在人间就不停不断地感受着这阴曹地狱之火。”
泊彦的眼中已经被浓重的恨意淹没,他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当年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再一次重燃,将他的理智烧得一点也不剩。
“妙刀,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残忍折磨到死!”
说着,他手中握着的长剑,就这么刺向了妙刀的面门。
而妙刀却从容地微微扬起了头,迎着泊彦手中的剑光,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