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
李四有从容踏出玉泉院,诸位道长替他送行。他想着:“此去后,不知何日能回来?”却没有说话,只回身施礼,绰起长枪,背负铁胎弓,跨上战马离去。
马连良带着锦衣卫随在他身后。
山路已尽,前方的大路通往华阴县城。
风清扬带着小冬月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小冬月跳着脚想过来,被风清扬拉住。李四有远远望见了,立住战马,他隐隐看到小冬月要哭的样子,于是朝那边笑一笑,扬声高唱:
“此去踏胡虏,千里不留行!”
这是告诉小冬月,你爹超强的,放心!
风清扬朝他遥遥抱拳,低头跟小冬月说了些什么,小冬月破涕为笑。
李四有挥挥手,战马起步,更不回头。
身后,有个锦衣卫小声道:“刚才那是大人的女儿吧?”
“闭嘴!”马连良低声斥责,“陛下命我等照顾大人的家眷,大人妻子尚在院中安居,一个乡下野丫头你操的什么心!”
李四有心知马连良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黄河渡口。马连良止步,另派遣两名锦衣卫一路“跟随”李四有北上,一直要确认他到达边关。
过了黄河便是山西地界。
李四有没再穿锦衣卫的衣袍。他穿着青色布袍,束发免冠,一如少年出塞时的模样。两个锦衣卫见他这般,也换下飞鱼服免得招人眼。
此地是日月神教多年经营的地盘,沿途许多村镇都有神教的探子。某探子在道边的茶摊上吃茶,这摊主女儿生的有些姿色,探子心向往之,有意做人家女婿。
探子正斜着眼欣赏小娘子,突然背心毛孔生寒。探子回头望时,几丈外三匹马三个人朝这边行来。
那股寒气消失无踪。
“大夏天的,真是奇了怪了。”探子心想。
看那三人带着兵器,大约是路过的江湖人士。探子就想着是不是给上边汇报,又想着,等报上去,估计人都走没影了。算了,还是看小娘子吧。
等那三人去远了,探子莫名地回想刚才那股奇怪的寒气,总觉得哪里碰到过。忽然他想起那长枪,那铁弓,那双浓眉,背心冷汗漓漓而下。
“他,他,是他,是那一位!”
吓得屁滚尿流冲向神教最近的香堂。
神教总坛黑木崖上。
杨永胜与上官云接到飞鸽传书,两人面面相觑。
“老杨,你和那位大人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熟,纯属抬举我。大人于我的恩情,杨某一生难以报答。哪里敢妄自揣摩大人的心思。”
“大人此行穿便服,也不通知我等,又带着成名的兵器。这长枪一动,只怕江湖上人头滚滚……”
“我们神教自任教主去后,从来没有忤逆过大人的意思,你怕什么?”
“那,咱们要不要沿途接待大人?”
杨永胜思索片刻,说道:“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我等派人远远地留意,万一大人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去帮忙,否则,假装不知道吧。”
上官云深以为然。
杨永胜回家吃饭,把这事与妻子盈娘说了。
盈娘目露回忆之色,柔声道:“当年塞外的事,我不愿意再多想。李公子不指望我们报恩,他曾经对我说过,好好过日子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当晚,夫妻二人给家中一块没刻名字的木牌添了两炷香。
李四有沿着河谷,经太原,趋大同,出张家口。
两名锦衣卫无所察觉,李四有自能发现这一路上远远关注他的神教探子。他大概能猜到上官云等人的想法,只是不动声色,假装不知道。
以他的威望,倘若给日月神教下一道调令,能调动上千神教好手去协助守边关。如此一来,此行基本上没有性命之险。
但他这么做,只会激起皇帝更多的猜忌。
况且,单人匹马又如何?
他的身体素质还在变强。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快速,但一点点的,虽然缓慢,一直没有停止。即使是以当年的身体素质,他想走,谁能留下他?
他有种感觉:身体的极限就是10。
从前他曾经感觉与这方天地有隔阂;后来经过守拙道长点拨,渐渐消除隔阂融入其中;随着身体接近10的极限,那种久违的隔阂感又来了。
这几日,他的心情激荡,早先收敛自如的杀气时不时失控。每每杀气外溢出时,总吓得身边人毛骨悚然。
到了张家口,两名锦衣卫如蒙大赦,慌忙将他交接,而后骑上马就远远离开。
来接他的是一队边军,另有一名小太监,一名锦衣卫。
太监从京师来的,深谙京中权力变化,以为这位李大人既然被送去和汪直王越作伴,八成是回不去了。看他的态度如看死人。
盛夏间,草原上鹰飞草长。
出了边城,李四有陡觉天地为之开阔,胸中郁气为之一尽。他深深呼吸,体内杀气重新控制自如,圆润感油然而生。
他朝押解的众人微微一笑。
边军们听过他的事迹,回报以善意的憨笑;太监撇撇嘴;那名锦衣卫诚惶诚恐地点头。
出关二十里,望见一处小城,高不过两丈,长宽不过百步。
城门打开,出来一队人迎接。
李四有驻马城外望向城头。
城头上,两个人也在看他。
一人穿着蟒袍,一人穿着文官官袍。
“二位别来无恙乎?”李四有拱手大笑。
城上的正是汪直和王越。这二人面色憔悴,身上袍服沾染灰尘。但看这二人衣袍严整的样子,显然是虎死架不倒,在心里狠狠坚持自己还是大人物。
汪直王越早早听说他也发配过来,有心看他笑话。于城头往下望去,见他布衣束发,持枪负弓,却仪态昂扬。
王越哼了一声,不答话。汪直懒洋洋道:“姓李的,你莫非是来打猎么?”
小太监在李四有身后凝神观瞧。此人过来的使命兼有核实汪王二人的状况。
李四有悠然道:“于我如狩猎。于你——,二位困守边城,图穷而日暮。心中可有感慨?”
二人不答。
李四有再道:“姓汪的,咱们斗来斗去,如今斗到了边关。这最后一场,我肯定赢你!”
“放屁!”汪直在城头大骂。
今天他们这一场见面,外人怎么看都觉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