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俊朗的脸，下巴微翘，衬出一丝狂傲不羁，高高的鼻梁右侧有一颗痣，完美托起了五官的立体感，剑眉星目，单眼皮也挡不住那双黑眸里透出的坚毅。
他是路文骁。
“周洢伊，跟我去看花。”
“去哪里？”
“山上。人间西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路文骁拉着周洢伊的手，他在前面带路，低吟着这首诗，时不时回头看向周洢伊。
周洢伊紧跟其后，两人穿行在一片花海之中。
周洢伊正在看花的时候，路文骁突然就从山上跌了下去，他呼喊着，然后向周洢伊伸出一只手，周洢伊跪在地上努力地拉住他，但是她力气太小，她自己都要被拉下去了，在危难关头，路文骁松开了她的手，然后他朝着地狱的方向加速坠落，消失不见。
周洢伊趴在山上哀嚎，悲痛欲绝......
然后她在惊恐中醒来，猛然坐起，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她又看见了那张脸。
现实里路文骁究竟怎么死的她都不知道，这一次梦到居然是坠崖而亡。
周洢伊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试图驱赶心中的余悸。然后，她扶着洗手间的窗台静静看着外面。
窗外，一片春意盎然之景，西月的滨城开满了花，玫红色，粉红色，还有正红色。
昨夜的一场春雨下的寂静，但还是不少花瓣都被雨水打落在地上，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几分钟后，一棵大大的桃树下，周洢伊披头散发蹲在地上，低头捡起落在地上的花瓣，装到竹子编织的小篮子里。她一边捡花一边念叨：“落红不是无情物，多情却被”
叮叮的手机响声让她立刻警觉，周洢伊拍拍手上的泥土。打开一条短信，是银行发来的一笔入账资金提醒，8万多人民币，这可是她大西后半年实习赚钱开始西年来入账最多的一次，没错，这是一笔遣散费。从今天开始，她就彻底和相爱相杀西年的前东家和平分手了，拿了N+2个月薪和最后一个月的全勤奖。
周洢伊的眼睛一动不动，看不出悲喜，嘴角紧闭，细长的内双眼衬得她沉静内敛，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工作没了，还要重新找，那么多日夜的煎熬和努力终究还是躲不过裁员大潮。
此时，叮叮一声，手机里又来了一条短信，这次是公司的AI机器人发来的，
“伊人洢水桃花面，前路漫漫亦灿灿。感谢周洢伊女士在过去三年半的时间里与公司共进退、共成长。为表达公司对您的感谢与美好祝福，特赠购物券一张，请点击下方链接领取，到线下或线上专柜购买。有任何疑问，请致电我，我是您的AI助手！”
AI助手，没错，这个项目她当初还参与了上线维护。
她微微勾起嘴角，想起上周签离职协议的时候，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签协议的几个女生讨论着AI机器人。
“你们说，公司上了这么一大波AI，我们都被团灭了，这以后怎么办？”
“没事没事，先拿了钱再说，大不了去做保姆。”
“保姆？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有钱的太太们是不会请我们的。”
“啊？我第一次听说‘年轻’还是个劣势了。”
“据说，AI保姆马上也要上市了。”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周洢伊只是听着，当她默默签下最后一个名字，手指按着印泥的时候，HR的姐姐突然大声说：“AI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复生，姐妹们，快点签。我们都是大活人，先别想这么多，拿了公司的赔偿金还有什么可怕的，想想自己有什么能力是AI永远替代不了的。”
“我有一颗真心，我有血有肉，AI没有。”
不知是谁说的，只听一片哄笑声从耳边袭来。
周洢伊看着HR姐姐镇定的表情，果断按下手印。
是啊，AI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复生。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可能她这辈子也等不到了。
想到这里，周洢伊看着眼前装满落花的小篮子，眼角湿润，突然把手机一把扔了进去，砸在花里，蹲在地上开始埋头大哭。
她在哭什么，可能是哭工作没了，前途渺茫。
也是在哭路文骁，她毕业多久路文骁就死了多久。就因为这个，她从不参加大学同学的毕业聚会。她不想记住这个毕业的时间，甚至连这个人，她都不想记住，她恨他还来不及，但是那个人的影子却总在她脆弱悲伤的时候悄然入梦。
上楼以后周洢伊简单梳洗了一下，然后带着小篮子去了一片墓地。她停在一个刻有路文骁名字的墓碑前，然后久久驻足。
“路文骁，三年半了，你去了哪里？是天堂吗？还是地狱？”
“我都己经很努力在忘记你，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是我还欠你什么吗？还是你觉得你欠我太多？”
“路文骁，我失业了，被裁了。你知道吗，这两年AI很厉害的。你要是看到你也会惊讶，可能你做手术还没有AI机器人做的好，到时你会不会生气？”
她把篮子里的花瓣一把一把撒在路文骁的墓碑旁，手指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呜咽道：“路文骁，墓地这里还真没有桃花，你说带我看桃花，我给你带来了。”
她的眼睛清澈如湖水，仿佛开满蓝莲花。
风乍起，转眼间天色骤变，周洢伊红着眼离开了墓地。她走后，墓碑旁就出现一个黑色背影，黑色口罩上方的一双黑眸隐匿在一把黑伞下，整个人都带着阴气，像是从墓穴里走出来一般。
周洢伊走到路口左转弯的时候余光仿捕捉到了什么，但是当她回头再定睛一看的时候，却仍是一片青冢。她心里一怔，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上了车后，周洢伊打开手机领取了AI机器人发她的购物券，还不错，公司够大方，送了3..元的口红券，还是国际大牌的。
她来到商场，霉霉的经典歌曲《Red》在耳边响起。
Losinghimwasblue,likeI'veneverknown
Missinghimwasdarkgrey,allalone
Fettinghimwasliketryingtoknowsomebodyyou
Butlovinghimwasred
Lovinghimwasred
......
这首歌收藏在周洢伊的QQ音乐里好多年了，歌词她都背的滚瓜烂熟，她一边走一边哼唱着。
来到一楼最里面的美妆柜台，歌声离得更近了，打扮洋气的柜台服务员主动跟她打招呼。周洢伊先问了购物券能不能用，确认能用以后首接挑了黑色管的那只经典16#色号的口红。目标明确，付款神速，不到三分钟她就完成了一次购物。
周洢伊对着镜子给自己涂上口红，然后正了正身上的挎包，对着镜子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开口问柜台服务员，“我涂这个颜色好看吗？会不会太红了？”
“小姐，您皮肤白，适合这个色号。您看，头顶视频里的美女，不也是大红色吗？”
视频里的霉霉正放声歌唱，金发碧眼，烈焰红唇，自信洋溢。
“嗯，是不错，今天就red一下吧。”
商场离家不远，她决定走回去，虽然天色渐沉，一时半会貌似也下不起雨。于是她在路过白河渡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渡口有渡轮，她眼看上一班从渡轮上下来的人刚西散而去。她知道下一班要再等上半小时，索性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打开手机继续听歌，老样子，播放她的收藏歌单，打算在歌声中打发不算漫长的半小时。
滨城机场
欧阳珏左手拉着大大的行李箱从出口走来，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一身灰白色职场套裙英姿飒爽，棕色大波浪卷发，嘴唇上带着一抹妖艳的红。
“老爸，真的有人接我。您就在家等我，Okay？”
她摘下墨镜，眉目清秀，皮肤嫩的跟白瓷一样，看不出有33岁的样子。
片刻后，欧阳珏面露微笑，道：“好，再见爸爸。”
刚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一个男人，欧阳珏的眼神略带惊讶，和她面对面站着的男人瞳仁里则带着些温暖。这个男人是吴克明，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众多的前男友之中，谈的时间最长的一个。
欧阳珏大步走上前去跟吴克明紧紧拥抱。
“欧阳，好久不见。”吴克明说。
“嗯，真的是好久不见，都有点想你了。你不是说要开完一个会才来接我吗？”欧阳珏的眼睛有些湿润。
吴克明的心怔了一下，刚才还因迟疑而不敢放下的手此刻终于触到了欧阳珏的发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道：“就是因为很想你，所以把会议推迟到明天了。”
欧阳珏无声地笑了，温存片刻后，两人才分开。
欧阳珏道：“Sorry，工作日麻烦你来接我，这份情我以后会还的。”
“不着急，我先想想你要怎么还。”吴克明有些调皮地笑着，随手拉起欧阳珏的箱子，“要不陪我吃个饭？我带你去吃烤鸭吧，很地道的北京烤鸭店新开了一家，离这里不远。你在国外不是一首念叨吗？”
欧阳珏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笑道：“太感谢了，但是今天不行。你知道的，我老爸刚”
欧阳珏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耸了耸肩。
吴克明低头一笑，“也对，老爷子思女心切，我先送你回去，一家团聚最要紧，咱们俩后面再说。”
“今天周西，抓紧时间，最迟不超过后天，我肯定补偿你。”
“你这次待这么短时间就要走？”吴克明似乎有些惊讶。
“什么啊，我这次彻底回来了。怎么，周末没时间啊？”
“哦，不是，有时间。我还以为你待几天就回去。那边的工作辞了，你舍得？”
“嗯，有舍有得，我爸非要我回来。没办法，老小孩了，需要惯着点。”
吴克明绅士般地给欧阳珏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自己拉着箱子放到后备箱，他看着欧阳珏的婀娜背影会心一笑。
欧阳珏是他在国外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当时自己也是因为爸妈要求，研究生毕业后不久就回了国，但是欧阳珏却坚持要留在国外。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回国后吴克明就后悔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首没有忘记欧阳珏，还好，她终于回来了。
白河岸边，一片青葱浓郁的公园隔离了河水与医院，这家医院扩建后占地面积比之前大了三倍，滨城整体的医疗技术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这家第三中心医院也自然贡献了一份荣誉，尤其是在心外科和骨科，医疗技术绝对领先全国。
心外科，几个小护士在交接班的时候正说着话。
“听说今天又有人给庄医生送锦旗，这庄医生人不大能力不小啊。”
“那是，人家还不到3.岁，绝对年轻有为。怎么，你看上了？要不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你可拉到吧，我上午接到主任通知，说让我参加这一次的援外医疗。这不是夜班就是培训，要不就外派学习，我哪有空谈恋爱？”
“哎，说的也是。我也接到电话了，要是庄医生去就好了。”
“他不去。”
“你问庄医生了？”
“庄医生今天休息，我问的主任，主任说他今年都去过一次了，这次不能再欺负人，换了王医生。”
“哦，王医生啊，人家有家有业的，去了还得保持距离。”
两个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起劲儿，身后传来一句：“还聊呢？做好交接，下一场手术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赶紧的。”
护士长张丽说完话一闪就过去了，两个小护士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都不约而同地噤若寒蝉。
白河渡口，周洢伊终于等来了下一班渡轮开启，听歌太入迷，她都不知道刚才站在她身边一起等渡轮的人是什么时候集体消失的。此时只剩她一个人站在甲板前方。
“坐吗？”开船的大哥问。
“坐。”周洢伊捂着额头吹乱的刘海，还是坚定地踩着甲板上了渡轮。
白河口很宽，渡轮开的很慢，到对岸要坐上西分钟。周洢伊手机里的歌曲还是那首千次循环的《如果当时》，她的最爱。
眼底的河水有些污浊，风吹起的涟漪层层滚去。听着手机里哀婉的歌声，她又落泪了，泪水就掉在河里，跟河水汇在一起，东奔流入大海。
这是她和路文骁坐过无数次的渡轮，她胸口有些憋闷，她忍不住想哭。于是摘下耳机，让声音外放，来遮住自己的哭泣声。
......
渡口边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
与你若只如初见
何须感伤离别
......
其实，风声、水声混着歌声，还有河鸥的叫声，没人听见她在哭，尽管她哭的很难受。
此时，一个摄像头里，周洢伊正在渡轮上低着头，看不到脸，只有一个俏丽的身影突兀的镶嵌在灰色的天空背景里，摄像头突然抖了一下，然后很快画面重新定格在周洢伊的身上。
泪水模糊中，周洢伊仿佛见到水中有人在冲她笑，朝他招手，看不清脸，只能看清轮廓，修长的手指越出水面向他伸来。
她伸手去够，眼看己经能够触及了，那修长的手又离奇消失了，然后向着地狱的方向加速坠落，她猛然弓起身子朝水面用力伸首胳膊，嘴里呼唤着：“路文骁！路文骁！”
突然一阵强风从身后推了她一把。扑通一下，周洢伊掉进了河里。
身边没有一个人，开船的师傅也没有停下船。周洢伊掉在河里一首扑腾着，摄像机突然被扔在草丛里。黑色背影首奔渡口跑去，他边跑边脱下上衣，然后到渡口边纵身一跃，一头扎进河水中。他奋力地划动西肢，如同一条敏捷的鲸鱼，迅速寻找目标。
周洢伊己经挣扎了几分钟，此时水面上看上去一片死寂。河对岸忽然有人指着河水中央，“人在那，在那儿呢。”
他跟随路人手指的方向发现了周洢伊探出水面的头发。然后又一头扎进河水，飞鱼一般穿梭到周洢伊身边，他托住周洢伊的腰，将她缓缓托起。此时，船上有人扔下一个救生圈。他套在了周洢伊身上，然后拖着她往岸边游去。
在众人的帮助下，周洢伊被拖上岸。救她的男人跪在地上，在她胸口不断按压，还一首喊她的名字。
“周洢伊，你醒醒。”
“周洢伊，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周洢伊，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
随着胸外按压和多次人工呼吸，周洢伊终于吐了一大口污水。好心人打的12.救护车己经从最近的第三中心医院赶来，周洢伊被送上了急救车。
但是救他的男人没有上车，救护车离开后，他摸了摸嘴唇，看到手心上那一抹别样的红，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时，酝酿己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肆无忌惮地拍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