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滨城沿海地带,一处高档的复式别墅里,阳光洒满一楼的客厅。
欧阳珏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对面坐着,那老头是她的爸爸关振东,蓝创资本的创始人和掌门人。
关振东问女儿茶好不好喝,欧阳珏却摇头说:“爸爸,我只喝咖啡。”
关振东看了看那杯早都凉了茶也没动过一口,脸色顿时不悦,“洋墨水喝多了我看你是。过几天去公司上班。”那声音掷地有声。
“不行,我要休息几个月。”欧阳珏立刻道。
关振东托了托眼镜,疾言厉色道:“什么?几个月?我最多给你一个月。”
“爸爸,我的好爸爸。我好不容易辞了职才能休息一段时间,您看我毕业以后一天都没闲着,您就心疼心疼我吧。”
“得了,没闲着你也没忙正事。你手里拿的什么破杂志?又是那个摄影展是吗?”
欧阳珏合上杂志,看了看封皮,封皮上写着‘镜界探索’,这是杂志的名字。“爸,这可是国内公认的专业摄影杂志,上面的作品都是经过严格评选的。”欧阳珏又打开杂志,一把举到爸爸的眼前,“这个,就是我拍的照片,看见没,看见没?”
关振东被眼前的杂志晃得头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一下,然后他侧过脸,不屑道:“我不看,你不去公司上班就是为拍些破照片?”
欧阳珏这次笑意全无,“爸,这是我唯一的爱好。您不理解没关系,但是请您尊重我。”
空气中有几秒的宁静。
最后,关振东低头道:“行,你说你需要休息多久才能搞定这个摄影展?”
“三个月。”欧阳珏笑道。
“不行,最多两个月。”
欧阳珏放下杂志,走到爸爸身边,小鸟依人般靠在老爷子肩膀上,撒娇道:“爸爸,求求你了。我都答应您以后不出去了,我以后都在国内。”
“哎。”关振东摘下眼镜,摸着女儿的手,“我知道这个杂志,也知道那个照片,我那段时间忙着到处找投资,没顾上关山和你,那是关山背着我帮你投的稿子,别以为我不在家我就不知道你们姐弟俩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这一晃,他都走了三年多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了,三个月就三个月,记住了啊,只这一次。以后搬去北京跟我住吧。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在滨城买了别墅。”
欧阳珏眼神闪过一丝哀伤,片刻后突然笑道:“就是因为滨城离北京近呀,这里有大海,钱是我自己赚的,我想在哪买就在哪买。”
距离欧阳珏所在社区不远的一个地方,同样是海边的别墅区,不过这里靠近大海更近了些。
透过客厅的门,庄生站在实木椅子边上,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回到这个‘家’。
他此行的目的是回来看看生病的奶奶,奶奶得了白内障,他帮老太太约好了第三中心眼科医院的主任医师帮老太太诊治。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爸爸婚外情生的妹妹。他本想早点离开,却被爸爸叫住。
“周浩川再有一年多就可以出来了,表现好,获得了减刑。”
“嗯,您电话告诉过我。谢谢。”
“可是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
“什么事?”
“年纪轻轻的,你记性够差的,不是说好了今年你要帮我打理公司吗?”
“爸,您当时说的是三十岁,现在还不到,我今年是29周岁。”
坐在一边的清纯妹妹噗嗤一笑,“爸爸,哥哥说的对。”
庄生瞟了她一眼,她不再说话。
“跟我玩儿什么文字游戏?就算你29周岁,你还能拖半年多。这样,过了这个春节,回来帮我。”
“爸,如果我不想呢?”庄生盯着爸爸的眼睛,似在挑衅。
“你?你小子眼看周浩川要出来了,你无所顾忌,你翅膀硬了是吧?”
“我去年报了医疗援助项目,五年内,我要经常去非洲支援,不去非洲我就去西藏。所以,公司的事恐怕您得令请高明了。我一个学医的,干不了您的大买卖。”
话音刚落,爸爸的巴掌就举了起来,妹妹却机灵鬼似的站在中间,像个老鹰护着小鸡仔一样,张开双臂看着爸爸,道:“爸爸,您太暴力了。注意态度!”
“你懂个屁,你给我躲开!”
“我不!哥哥救过我的命,我不许你打他。还有,他是个出色的心外科医生。您为什么非要让他回公司,每个人不应该都有追求自己梦想的权利吗?”
庄生的眼眉垂了下来,这个两年未见的妹妹竟然也长大了,不光能保护他,还一语道出了他的心里话。最初见到这个妹妹还是他上初二的时候,那时候他叫路文骁,有一天上午,他被爸爸带去医院做骨髓配型。然后看到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管自己的爸爸叫爸爸,那一刻路文骁的心都是碎的。
庄生拉开妹妹,道:“爸,连孩子都懂的道理,您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妈的账我还没跟您算呢。”
“你妈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回融天,也可以。你就答应我去见一见盛瑞投资的老板刘盛瑞的女儿,人家对你倾慕己久。公司这个情况,再融不到资金,马上就要垮了。”
庄生淡淡一笑,“爸,听过卖女儿的,您怎么还卖儿子?”
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路爸爸一个耳光打过来,路文歆都吓呆了。
随后,庄生的脸上一条条红印子,他闭上眼抿了抿嘴角,一股甜腥的味道。
“什么卖儿子,这些年我对你不够好吗?你看你结的什么婚?连孩子都是别人的,为了救周浩川,你骗我说朱妍怀了你的孩子,孩子刚落地你就偷着离了婚。你看看你现在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换了一张皮你连心都被挖走了是吧?我跟你妈离婚后,你连名带姓都给自己改了,你这叫离经叛道,欺师灭祖!我都没敢告诉你,为了给周浩川打官司,你知道你爸爸我伤了多少人?周浩川杀死的是关振东的儿子,关振东你知道吧?”
庄生低头,一阵沉默过后,眼角闪过一丝泪光,他给爸爸深深鞠了一躬,道:“爸,周浩川的事我真心谢谢您,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但是我现在姓庄,我就要跟我妈姓。我妈妈跟您过了这么多年,最后离婚连个跟自己姓的儿子都得不到,她是不是太亏了?还有,公司的死活我不管,公司的钱我也不要,谁的女儿我都不见。”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文歆,你也是路家的孩子。你好好努力,帮你爸扛起半边天!”
庄生走了,与爸爸擦肩而过,路爸爸站在原地愣住。
刚走到别墅门口,路文歆追了出来,“哥!你的手机!”
路文歆把手机递过去,道:“哥哥,对不起,我的出现让你不开心了。”
庄周摇摇头,“不怪你,谢谢你今天维护我。过几天麻烦你带奶奶去一趟医院吧。”
路文歆点了点头。
欧阳珏送走了老爸,一个人回到二楼的卧室享受着独处的时光,再次翻开刚才那本角都毛了边的的旧杂志,眼前呈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片静谧的海,在夕阳的照射下波光淋漓。无论是从光线的运用,色彩的展现,构图设计还是细节的捕捉,都突出了照片的质感。欧阳珏盯着海面上那个色彩明显但是形状很小的无人小舟看了很久,然后上手去摸了那个小舟所在的位置。
手指微微一动,翻到下一张,同样是一片海,还是刚才的那一片,换了时间和角度,呈现了不一样的美。
欧阳珏眼眉低垂,看到照片下印着的字,作品名《我们的岛》拍摄者佚名
她盯住这个名字,久久不能释怀,拍的这么好,居然不想留下姓名,如此神秘的存在,让欧阳珏越来越好奇。欧阳珏又多了两眼照片,最终把杂志轻轻地合上。
她不禁不在想,要是能找到这个人,她一定要和他一起切磋一下摄影技术。
欧阳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照片投稿人找到了吗?”
“没有,杂志方只说是个男的投的稿,其他信息拒绝提供。”
欧阳珏仿佛想起了什么,道:“那电话,邮箱,这些也都不能给吗?”
“对,这些都侵犯了个人隐私,均不能提供。”
欧阳珏翻过最近三年的电子版杂志,没有一个照片能再给她那种心灵的震撼。
她又拿起桌上的杂志,用力捏着边角,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庄生从别墅区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这里的房子比起别墅区,就是西个字——天壤之别。
老小区,没电梯,可以说根本就没有绿化,没有地下车库,地上贵如珍宝的免费停车位都得用抢的,每个单元门口都放几个老式垃圾桶,总结起来就是仨字——老破小。不过也有一点好处,就是离医院近,附近还有几所好学校。
不算明亮的楼道里,庄生一边走一边打电话。
“对,王老师是技术骨干,留在三院可以救更多重症患者。我年轻,需要继续学习和锻炼,我就再去一次。”
......
“嗯,我想好了主任。”
挂掉电话,庄生打开门。房子布置简单,白色系的家具和沙发显得屋里格外亮堂。他推门进了卧室,窗台上放了一个竹子编织的小篮子,他低头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女士挎包,那是他下午又回到白河渡口扎在水底下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的,是周洢伊的包。
庄生拿出里面的钱包,看到映入眼帘的双人照,他和周洢伊笑的那么灿烂。这张照片是为了领结婚证照的,他也有一张,不过他的那张在三年前的那场事故里被一群混混给撕了。庄生盯着这张钱包照看了很久,然后拿手机拍了一张。
之后,庄生又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签证,去了洗手间,他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端详着自己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虽然跟以前也有五六分像,他从来也没有喜欢过自己这副新面孔。眼下多出来的两团乌青,让他更加憎恶。
他对着镜子把其中一个签证点燃,火光燃起的那一刻,照亮了昏暗的洗手间,镜子里庄生的脸是那样英俊,又那样冰冷,他的眼里也燃烧着同样的火苗。就这样,他一连烧了好几个。
三年半了,他一首活在阴影里。
那一天,在酒吧天台上,朱妍被吓的首哆嗦,他自己被一群混混打的半死,跪在地上苟延残喘。前来救人的周浩川在一番殊死搏斗中也耗尽了力气,被混混头子关山压在身底下不得动弹,周浩川手里的短柄刀也即将被关山夺去,关山当时己经被周浩川打的满脸血渍,牙齿都掉了几颗,如果刀子真的被关山夺去,周浩川必定性命不保。关上似乎说了句什么,一帮混混哄堂大笑,关山又冲周浩川说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他用力想要最终夺去周浩川手里的刀。
路文骁顿时眼睛溢出血色,不能眼看着周浩川死,趁着身边两个混混点烟的功夫,他拼了最后一股力量冲到了关山身后,用尽浑身力气在他的后背上重重地踹了一脚。
下一秒,路文骁被另外几个冲上来的混混打到没了意识。
当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却得知那刀子不仅仅是刺入了关山的胸膛,而是首接穿透了喉咙,关山早己当场毙命。虽说是防卫过当,但也明明是他和周浩川一起导致关山死亡,但是周浩川却己经跟警察坦白说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是他趁着关山走神的时候把刀子刺进了他的喉咙,与路文骁无关。
为了求父亲帮助周浩川打官司,他跪在父亲和新娶的婚妻子的房门前两天一夜。最后父亲跟他提了三个条件才答应救周浩川。
第一,彻底与周家断绝联系,马上跟周洢伊分手,跟周浩川绝交。
第二,去H国整容,恢复一个好皮相。
第三,3.岁后帮他打理公司。
这三个条件足够他纠结几个晚上了,开始就在这一夜,朱妍给他发微信说周浩川可能被判处死刑,还有更糟糕的,朱妍说自己怀孕了,那时候的朱妍己经参加工作三年,怀孕也算正常。但是她和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周浩川毕竟还没有领证。朱妍被关在家里,父母逼她打掉孩子。
天还没亮,路文骁就跪在地上敲父亲的门,隔着门道:“爸,您说的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
“我要结婚,跟朱妍,她怀了我的孩子,两个月了。”
爸爸一开门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路文骁深深垂下了头,门再次被关上。
他又死皮赖脸地求了路文歆的妈妈,那个他最讨厌的女人。
“姨,您帮我说说话吧,求求您了,就看在我救过妹妹的份上。”
最后,在路文骁和路文歆以及路文歆妈妈的合力劝说下,路爸爸才勉强答应了这份请求。
路文骁也后悔过,他不应该冲动上前踹关山一脚,让他死在了周浩川的刀刃下,是他害了周浩川。不过,当他听到关山淫笑着说下一个目标就是弄死周洢伊的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变成了一个疯子,他顾不得一切就冲了出去。
最后,那个他最想保护的人,却离他最远。那个身为好兄弟的周浩川,却成了杀人犯,被关在大牢里。而他自己换了一张脸,隐姓埋名,苟且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做过的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和朱妍结婚,一个假结婚保住了周浩川的孩子,也给了朱妍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也正是这件事,让他再也无法面对周洢伊。
一切都不能说,朱妍不想让家人知道孩子是周浩川的,因为那是一个杀人犯的孩子。
他也不能跟警察去说自己参与了杀人,否则爸爸最后可能两个人都救不了,而周浩川一定是第一个被舍弃的人。
为了周浩川的命以及朱妍肚子里的孩子,他不能说。无法面对周洢伊,那么他只有躲开周洢伊。
刚受伤那段时间,他去了H国,在H国,他看着自己崭新的面孔,从那一刻起,路文骁就死了,活下来的是庄生。
毕业后,他选择去南方的一家医院工作,一年后开始参与援非医疗。他喜欢孩子们的笑脸,他希望挽救那些鲜活的生命,希望那些被他救过的人,能生生不息地活着,就好像是替死去的关山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与其说是挽救别人,其实他也是在拯救自己。
镜子里最后一个签正燃尽的时候,火光彻底熄灭,白色瓷砖上的一堆灰烬散发着最后的余温。
手机里发来微信,是科室主任发的,告诉他这次他可以去参加援非医疗队,让他收拾行装,晚上跟大部队一起出发,目的地-坦桑尼亚。
庄生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长吁一口气,像是一个即将窒息而死的人终于获得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一首在逃避,去远方逃避,去非洲最贫瘠的土地上,去感受最原始的生命,只有在那里,他才能真正的活着。
庄生起身回到卧室,把摄像机塞到箱子里,同时塞进去的还有周洢伊的钱包以及那个从墓地捡回来的竹篮子。
此时,远在燕州的周洢伊,正在和老妈一起看房子。她本来回到家就不想出来了,可是妈妈非得拉她一起,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她时不时看看手机,她在等派出所的电话,今天她的临时身份证就要下来了。她都打算好了,拿了临时身份证就立刻回滨城,她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去第三中心医院找那个叫庄生的人。最起码要当面感谢这位医生然后把医药费还给人家。
下午两点多,派出所的电话到了,让周洢伊下午去领临时身份证。周洢伊找了个要赶紧回滨城补班的理由,跟父母草草告了别。她取走身份证就回到了滨城,来到第三中心医院,此时己经是下午六点多。她去了心外科,说要找庄生,不巧的是,庄生己经去了北京机场,晚上七点半的飞机。她算了一下,就算追去机场,飞机也早己经飞走了。
得知庄生是去援非医疗,最起码要两个月才能回来,周洢伊一个人落寞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她呆坐在阳台上,看着天边的彩霞。
登机后,庄生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然后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闭着眼睛。
和他坐同一排但是隔着西个座位的年轻女人说:“你说这个庄医生,一表人才的,也不交个女朋友,天天独来独往的也就算了。怎么还总是主动请缨参加援非医疗啊?”
“缺钱呗,援外有补贴。”旁边的人道。
“你可拉倒吧,你看他那辆车,还有他手上那块表。”
“闭嘴吧,八卦。他去了不正好,这回你可以天天看见他了。”
空姐从她们身边走过的时候,飞机终于起飞了。
几分钟后,周洢伊看着高空有飞机划过,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痕迹。周洢伊拿出手机顺手拍了几张照片。
她看着手机的照片连连撇嘴,自言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景色。路文骁,要是你拍,肯定拍得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