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见老人家动怒,只好转开话题。
“后来呢?她嫁给了那个男同学?”
吴妈“唉”了一声,道:“那死丫头执拗得很,还跟他跑乡下去了。”
江婉忍不住问:“哪里的乡下?远不?”
“不算远。”吴妈答:“就在隔壁县城的汤云村。那个男同学姓史,比她大两岁。老家那边孩子多,穷得很。他姑姑嫁在阳城,就住在城南土地庙附近。他姑姑结婚好些年,就只生了一个女儿。后来见这个侄儿模样周正,就把他带来这边读书,养在身边……打算将来招他当上门女婿。”
江婉低低“哦”一声,并不算意外。
好些乡下贫瘠地方,仍有表亲结婚的现象。老一辈受教育少,仍存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腐化观念。
只是本要招来当上门女婿的侄子,却跟吴洋洋好上——多半没法善了!
果不其然,吴妈嫌弃皱起眉头。
“他姑姑发现后,大骂他没良心,对不起他表妹。不仅如此,他姑姑还跑来陆家骂洋洋不要脸,胡来勾搭她侄子。那会儿我被自家死丫头气得要命,巴不得她跟那个姓史的断了,又被他姑姑拱了火,一时气急说了狠话……”
江婉心中直打鼓,好奇问:“您说了什么?”
吴妈叹气,语气颇无奈。
“我当着他姑姑的面,说我哪怕是死了,也绝不会同意洋洋嫁过去。我转身甩手打了女儿几巴掌,骂她丢人现眼,还说要打死她……那是我第一次打她……洋洋哭得很伤心,躲在房里不出来。那一阵子碰巧太太病重,陆家里里外外很忙,我根本顾不上她……几天后,她突然跑不见了。”
咯噔!
江婉暗暗猜测,忍不住追问:“私奔去了?”
吴妈点点头,沉着脸骂多几声,拿起手帕擦着眼角泪水。
“我对她失望得很,气得要命!回过神来,却还是担心她,只好找人偷偷去打听。原来那姓史的小子被他姑姑赶出门,在城南没法待,于是带她回了那旮旯汤云村。那死丫头也狠心得很,一去好几年!竟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江婉对汤云村并不陌生,因为她的老家也在隔壁县城。
汤云村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穷!
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最爱调笑十几岁的调皮小姑娘,说不听话就要将她们嫁到汤云村去受罪。
可窥一斑呀!
汤云村不大,整个村也就两三百人。
小小的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上,山路崎岖,山势陡峭,交通极其不便。
没水没电,贫瘠落后,靠种一点儿水稻熬日子。
吴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哽咽:“死丫头就那么没名没分跟了那臭小子!住在山坳一间小土房子里,穷得叮当响,却一年一个娃生……前后生了七八个孩子。穷得揭不开锅,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有两个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心里气得要命,可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哪里舍得她受罪……只好托人给她捎一些米粮,还有一些钱。”
江婉暗自唏嘘!
“年轻时候的冲动肆意,可能得靠大半辈子来偿还。吴妈,您怎么不劝她来投奔这边?”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子一生幸福与否,跟嫁没嫁对家庭有着莫大关系。
荷尔蒙的一时情动,怎么敌得过后来的千千万万柴米油盐琐碎日子!
爱情再美好,绝没有面包来得实在。
家庭情况太糟糕,环境太恶劣,怎么可能娇养呵护得了嫁进门的儿媳妇!
吴妈听到此,哭得更伤心了。
“那死丫头如果听话,留在我身边,至少能吃好住好。老爷太太把我当家人看待,大小姐和少爷也都是我带大的。如果那死丫头留在陆家,读书自不必说,进厂子当个小领导,在城里嫁个不错的人家绝对没问题。可她偏偏死活不听!好好的富贵平坦路不要!选了一家穷得叮当响的豺狼虎豹,差点儿没将她的骨头啃下来!”
“……那个姓史的对她不好吗?”江婉迟疑问。
吴妈吸了吸鼻子,道:“好又不能当饭吃!那男人上山砍柴,不小心摔断了腰,耽搁了治疗,后来下半身动弹不了。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她照顾。她一个人要拉扯六七个孩子,要种田砍柴挑水,还得照顾半身不遂的男人——够不容易了!婆家的那些人跟鬼似的,骂她八字不好,骂她命里带煞害了她男人,整天变相欺负她!”
天啊!
江婉都听不下去了,扬声问:“那您怎么不把她领回来呀?!”
吴妈吸了吸鼻子,道:“那会儿大小姐已经回国,她也跟我这么说。不仅如此,她还陪我上山去找那死丫头。地方又湿又潮,住的房子狭小又昏暗,屋里就只有一盏老油灯。几个孩子都呆呆坐在炕上,大冷天连一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那死丫头瘦得跟竹竿似的,头发好像秋天树枝般,脸色差得跟死人似的!我——我这个亲妈都差点儿认不出来!”
江婉一阵阵心酸,不自觉想起上一辈子的自己。
她虽万般辛苦,但至少生活一点点向上,经济物资上也一步步宽裕。
不像吴洋洋这般,简直像坠落在没有任何光亮的绝望深渊底,一点儿希望都瞧不见!
吴妈哽咽继续:“她扑通给我跪下,哭得很凄凉,我想骂她——已经骂不出口了。母女俩好些年没见,只剩下哭。大小姐见不得她那样,想带她和孩子一块儿离开……可她狠不下心,说不能抛弃那个男人。那男人摔了东西,说不许她带走孩子,要滚让她自个滚。为人母的,哪里舍得抛下那么多孩子……”
江婉低低叹气。
多数当妈的人,都是狠不下心抛弃孩子的。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哪里舍得!
吴妈解释:“后来,大小姐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掏钱让人在山下建了一座小宅子送她。我把身边攒的钱都尽数塞给她。孩子能吃饱穿暖,也能少生病些。后来,孩子还能去附近山村小学念书,不用都当文盲。这几年我每月都把工资寄给她,她也时不时给我写信。大的孩子十几岁了,能帮忙干活和照顾那个瘫痪男人,日子比以前轻松一些。”
尽管如此,她一个女人要操持偌大的家真的万般不易!
江婉听到此处,暗自很担心。
“吴妈,眼下家里突然断了经济来源,您——您——”
“我想去看看她。”吴妈打断江婉,低声:“一晃又好几年没见上了。我也得告诉她一声,以后没能帮上她了。如果她还有点良心,就得将我留下。我虽然老了,不中用了,可多少能帮她干点儿家务,做点儿饭菜啥的。”
江婉放下大公鸡碗,缓缓摇头。
“吴妈,如果您是这么打算的……我不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