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起风了!
北风呼啸,寒意骤升,迅速弥漫各个角落。
巷口墙头上的大喇叭“吱吱”两声后,骤然传出震耳欲聋的革命歌曲,随后又戛然而止!
很快地,几声咳嗽响起。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新年第一波寒潮将至,群众们必须警惕倒春寒……”
重复两遍后,大喇叭总算恢复安静。
江婉坐在内院台阶上看书,见天气骤变,忙将书搁下,匆匆把屋檐下的衣衫收进来。
在厨房一边烧水,一边发呆的陆子欣听见窗外的呼啸风声,忙探头出来。
“婉儿,要变天了!风冷得很,快进屋去吧。”
江婉答好。
这时,屋外响起喊声:“有信!三十二号有信!”
江婉快步迎出去,解释:“黄大叔和老伴出远门去了,我帮着签收吧。”
邮递员瞥了一眼手中的大信封,摇头:“不是老黄的!陆子欣的!”
啊?
江婉好奇接过,忙喊陆子欣出来签收。
陆子欣瞧见信件,激动笑开了。
“这是——我给省城外语出版社寄的!当年一块儿留学的一个朋友在那边当领导,我找他走后门来着。”
江婉有些疑惑,问:“姐,走什么后门?”
陆子欣撕开信封,抓出一两本袖珍版外语书,快速翻来覆去看着。
“我问他说需不需要外语翻译,能不能介绍一份兼职给我。”
江婉惊讶挑眉。
大姑姐竟偷偷找工作去了?!
陆子欣苦笑:“总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心里头憋得慌。学了十几年法语,也就留学那会儿用得上。这些年荒废了,幸好大致还能记得。看看能不能多少利用起来,别给浪费了。”
江婉点点头,提醒:“姐,里头好像有信。”
陆子欣取出来,扫了几眼,转而笑开了。
“老同学说,现在的翻译人才很稀缺。前些年学俄语的人多,学英语和法语的反而少,目前有不少外语书籍都找不到相关人才翻译。他说,先翻译十页给他看看。如果可行,就全本翻译下来,以字数给我算稿费。”
江婉惊喜:“姐!很不错哦!”
翻译书籍的稿费相当高,尤其是科技方面的报刊杂志,更是高得让人艳羡!
陆子欣解释:“文学作品还行,涉及专业知识太多的文章我就没什么信心。当年在学校辅修过几次文艺复兴的文学作品,研究过几个大师的作品集,不算精通,勉强算熟悉。我打算先从自己熟稔的领域试试看。”
“万事开头难。”江婉温声:“姐,不急,咱慢慢来。”
两人一起回屋。
陆子欣幽幽叹气,道:“我嘴里骂子豪文不成,武不就,其实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婉儿,不是我偷懒,也不是我放不下面子不去找工作。而是我这个病,跑不得,跳不得,粗重的活儿一点儿都干不了。”
江婉连连摇头:“医生说了,你得静养。姐,你有病在身,哪里能去外头找工作。”
“即便去找,也找不到合适的。”陆子欣苦笑,“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江婉安慰道:“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本是高知识分子,优点多着呢!”
在许多人还没法解决温饱问题的五十年代,大姑姐便能出国留学,而且一学便是十来年。
别说是现在,哪怕是二十年后,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根本不用妄自菲薄!
陆子欣被她逗笑了,拍了拍手上的大信封。
“是啊!还是有一丢丢可取之处的!”
两人哈哈笑了。
随后一人烧火,一人摘菜,低低聊着家里的嚼用。
江婉嗔怪皱眉:“姐,你别总问这个!还是那句话,省着点儿花,家里绝对不愁吃穿。”
陆子欣的内心很是愧疚。
“婉儿,这些日子家里全靠你撑着。姐帮不上,还得吃昂贵的进口药,拖累了——”
“别这么说。”江婉打断她,道:“姐,咱们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大不了你以后赚了钱还我,总成了吧?你以后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陆子欣笑开了,眼里泪光闪烁。
“好好好!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江婉准备洗米下锅,问:“姐,晚上吃干饭不?”
“小米粥就行。”陆子欣道:“烙几个大饼,配热乎的小米粥,很适合这样的天气吃。”
“好。”江婉应下。
倏地,陆子欣似乎想起什么。
“婉儿,这几天怎么没瞧见你大表哥?初二你没回娘家,你舅舅和舅妈会不会怪你?还是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吧。”
出嫁女大年初二走娘家,这是惯来的老传统。
那几天她忙着奔走子豪的事,顾不上也顾不了,也不知道长辈们会不会怪责。
江婉搓洗着小米,嗓音清淡如水。
“栋梁表哥前两天跑省城兑换那几张外币去了,应该快回了吧。初二没回,也不是我不回,是舅妈让大表哥来跟我说,我不是韩家的女儿,没必要回去。”
陆家这边出事后,她没敢告诉舅舅他们。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外头很快传开了。
大表哥悄悄告诉他们,说陆子豪被诬陷抓去拘留,生死不明。
一句“生死不明”吓坏了舅妈,她怕惹祸上身,更怕陆家落魄后找过去借钱,立刻将那几张外币收起来。
初二那天早上,韩丽丽和刘培民一起回了娘家。
她见江婉没去,立马猜到陆家出了事,还信誓旦旦说陆子豪接下来会被判刑坐牢。
她甚至跑到外头,跟一众街坊邻居大肆宣扬,判定接下来江婉只能等惨。
豪宅没了,豪车没了,连丈夫也没能见着!
没法子,谁让她命不好,眼皮浅,贪图荣华富贵。
没享上几天的福,最终什么都没捞着!
大表哥很生气,让她别乱说,将她拉回家里。
他解释说,陆家人是被陷害的,有人一直找他们麻烦。
舅妈越听越怕,担心会被无辜“殃及”,忙让大表哥来出租屋“警告”江婉,让她有事没事都不要往韩家去。
大表哥红着眼睛,安慰她别难过,还说舅舅其实很担心她。
怕江婉会难过心寒,他甚至还找了个蹩脚借口,说二表哥和他的对象刚好初二坐火车回阳城,一家子都要去车站接人。
江婉没为难大表哥,只说她忙着家里的事,没空过去给舅舅舅妈拜年,请他们原谅。
至于二表哥和他的对象,江婉只是微微一笑,拜托大表哥带一声好,便什么都没表示。
不是她无情,是二表哥他不值得她敬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