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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三荀传 > 第八章 祈福、得喜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明天就是殿试了。

日子越临近,荀绍玉心里就越是忐忑。今天荀惠没有开张,一早吃过早饭后,就拉着朱玉回了卧房,说是要好好打扮一下,一会出门去。他则坐在卧房里的桌边,还在读着手中这卷《春秋》。

这几天在店里帮忙,心里他还在想着策论该写什么。历年策论题目,无非就是御外之策,治内之方。无论问哪方面,何处的具体方略,他都有大致的思路,只需到时再具体化即可。但这几天在店里帮忙,又重新将爹娘的棺木下葬,耽搁了不少时间。诗文墨义,他还有一些没有记牢,今日终于得闲,便赶紧拿起来看。

他还没看多久,就听见屋外荀惠在敲门:“哥哥,走了,我们上街去。”

荀绍玉起身开门,只见荀惠画了些妆,抹得匀称淡雅,应该是朱玉帮她画的。头上那支簪子没见过,好像是柳郁昨天买给她的。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绯红色褂子,下身倒是素净的淡青布裙,鞋子换回了她平日穿的鞋,看来脚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整个人也不像平日那般沉郁,显得欢快了起来。

“惠儿,我再温习一下墨义,你们去吧。”荀绍玉这才发现他手里的书还没放下,就正好晃了晃手中的书,笑道,“咱们店名唤状元阁,今天正当时,你今天却偏偏不开张。”

“不差今天一天了,跟我走吧。”荀惠笑着拉起他的手,“咱们去大相国寺祈福吧,要不是最近这些日子店里实在太忙了,说什么我都得带你去孔庙。”

荀惠说的也是,该记着的他早就记着了,到现在还记得不扎实的,就算今天再看也没什么用。他点了点头:“好吧。”

他出了门,只见院里除朱玉和温嫂外,还有一个将近三十的妇人,是右军巡使董襄的妻子柳郁。柳郁瞧见他,笑道:“咱们的状元郎来啦。可惜我家官人走不开,要不他也来的。”

荀绍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院里荀惠那匹白马不见了,他往门外一看,原来是已经准备好拉车了。他就让荀惠、朱玉、温嫂、柳郁都上了车,自己则骑在马上赶车。他虽说不会骑马,但赶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相国寺离得不近,马车也要走一个多时辰。等到了汴河大街,荀惠和朱玉下了车,慢慢在街市上逛着。

“曾迁见过公子,小姐。”

荀绍玉还在回忆着那几篇他记得不牢的墨义,直到一个高大孔武的身影走了过来,拱手施礼,他才回过神来。

“曾大哥。”荀惠道过了万福,笑道,“曾大哥今天怎么进城来了?”

“这不开封府调了一队厢军过来,我也不必日夜守在长宁山。小姐倒是,今天不开张吗?”曾迁瞧着还是有些心事,但见了荀惠,他还是笑着答言。

荀惠扭头瞧了他一眼,笑道:“这不是哥哥明天要殿试了,我们今天去大相国寺,给哥哥求个福气。”

“我都忘了还有殿试这回事。”曾迁重新对他躬身行礼,“曾迁祝公子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曾大哥,借您吉言。”荀绍玉连忙回礼,笑道。但凡是个文人,谁不想中状元,荀绍玉自己也一样。只不过他觉得,以自己的才学,怕是很难与全天下的举子争那榜首的位子,此番中个进士便可。不过曾迁这样说,他还是很高兴的。

“公子,前面有卖猪蹄的,若是不着急,不妨去买一只,讨个‘朱题’的彩头。”曾迁拱了拱手,“公子,小姐,曾迁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他们告别了曾迁,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前面是有几个摊子在卖猪蹄。因为正是时令,每个摊子都很火爆。明日殿试的显然不会有那么多,多数人都是来凑热闹,图个彩头的。

荀惠跟他在其中一个烤猪蹄摊子前排队。只见她踮起脚瞧着拥挤的人群,叹了口气,感慨道:“哥哥,这猪蹄咱们店也能做,今年就算了,来年咱们店也卖烤猪蹄,状元阁加上猪蹄,想想就知道生意肯定火爆。”

“说得也是。”荀绍玉应道。这些年下来,荀惠俨然已经成了精明成熟的掌柜了。

一刻钟的时间,总算排到了他们。手中的烤猪蹄用竹签串着,流着油,很烫。荀绍玉啃了一口,味道没得说,但他吃着实在有些腻,只啃了两口。荀惠也不在乎什么,直接接过来,上车慢慢啃。

他们就这样慢慢逛着,等到了大相国寺,已经快未时了。一行人把马拴在大门口,进了大相国寺的大院。

大相国寺作为汴京最大的寺院,早就不是晨钟暮鼓的佛门清净之地了。院门口就有不少摊贩,甚至进了院子,也有个卖香火的小摊子。

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虽说身处佛门之中,却是一身道袍,精神矍铄,俨然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意,正眯着眼养神。一行人靠近时,老汉也睁开了眼。

荀惠忙道万福:“老伯,哥哥殿试了,我们来给哥哥求个福星。不知用什么香好?”

这老汉却没言语,只是盯着荀绍玉的眼睛看。老汉眼神不知怎地显得有些锐利,似乎要把他的魂看穿一样。荀绍玉被他看得有些发怵。

“恭喜这位小先生。”良久,这老汉笑了起来,拱手抱拳,“小先生染了文曲星神气,明日殿试本应高中状元,只是……由于小先生自信不足,状元之位坐不得,但也是前几名。”

“真的?”荀惠喜出望外,就要从钱袋里面取银子。

“此乃小先生天生的福气”,老汉说着从摊子上挑拣出一捆毫不起眼,品相一般的香递给荀惠,笑道,“祈福这些事,心诚则灵,用上好的名香,反倒没法显得心诚。”

小时候,爹也经常带着他和妹妹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荀绍玉其实不信鬼神也不信佛,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念想罢了。但妹妹这样虔诚,也不好扰了她的兴致。

朱玉和柳郁去了南边那佛堂去拜佛,好像是为丈夫求福分去了。东边这间佛堂名唤文渊堂,方丈智海禅师,要拜文曲星,都是来文渊堂拜。他爹还在时,就和大相国寺的这些方丈们都相熟了。爹去世后,他不常来,但妹妹常来。智海禅师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荀惠,而后瞧见了他,也就明白了他们是为何而来。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一行人上了台阶,智海禅师行了佛礼,给他们开了门.

这佛堂瞧着面积大,实际上一尊佛像就占了多数空间。荀惠把香点着,递给他:“哥哥,你先来。”

荀绍玉接过了香,插进佛像面前的香炉,跪在佛像前。

对于明天的殿试,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一向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求神拜佛是求不来的,最多是图个彩头。自己中个进士,混个一官半职就成了,但妹妹这几年却为他奔波操劳,荀绍玉始终觉着自己对不住她。

那就请佛祖保佑她,早日遇见诚心如意的郎君,也不必这样日夜操劳吧。

想到这里,荀绍玉在心里默念着,深深三叩,良久才抬起头,又望了一眼佛像,才站起身。

——————

哥哥拜过佛祖,荀惠也点上了香,插进香炉,跪在佛祖前。

刚才那个老道说,哥哥染上了文曲星神气,荀惠非常高兴。从他说哥哥自信不足来看,他也不是徒有虚名,一派胡言。因为荀惠也感觉得到,哥哥有些不自信。

但荀惠说不出到底哪里不自信,只是冥冥中感觉到,他若克服了这不自信,状元非他莫属。荀惠也帮不上忙,此事就只能拜托佛祖了。

荀惠也虔诚地叩首:“求佛祖保佑我家哥哥高中状元,若真应验,来日必来还愿。”

温嫂也跟着她拜了佛,等他们往回走,朱玉和柳郁已经在等他们了。柳郁跟他们不同路,他们便在大相国寺门口分别,依旧是哥哥赶车,荀惠和朱玉、温嫂坐在车里。

“朱玉姐,你刚才求了什么愿啊?”坐上了车,荀惠就拉起朱玉的手。

“说出来就不灵了。”朱玉笑着摇头。

“坏了,那我刚才许愿的时候,整个佛堂都听见了,不灵了不灵了。”荀惠笑道。

“那个老道不是说了?你哥哥染了文曲星神气,就算中不了状元,也是前几名。你就别担心啦”,朱玉伸手给荀惠理了理头发,“你啊,应该多考虑考虑自己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嫁人的事了。咱们不是还卖纸笔,租书?那么多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你就没有看上几位?”

荀惠脸色泛红,连忙摇头道:“没有。”

荀惠倒没扯谎。状元阁最早做的就是书铺生意,常来光顾的主顾,多数都是像哥哥这般大的书生,各个风流潇洒。但荀惠以前还小,全靠董襄的手下帮着做生意。这两年荀惠能独立做生意了,但却不知为何,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来店里提亲的,倒也不在少数。不过由于荀惠能自己做主,不论对方多有诚意,或是家世多么显赫,荀惠都以礼劝回。

“要不哪天,我再带你去求个姻缘吧。你哥哥倒是马上就高中了,不愁娶妻,你要是嫁不出去,那可不好办了。”朱玉放下她的头发,赞道,“小姑娘长得真水灵,真好看。”

荀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温嫂也和道:“是啊,小姐,上次来的那个陈公子,品行才学家世都是上等,你还是瞧不上,也该好好考虑了。”

“温嫂,你也逗我!”荀惠嗔道。

“妹子,我跟你说认真的。二十岁以后还没嫁人,可就很难嫁了。”朱玉笑道。

荀惠又搪塞了几句,连忙把这个话头给糊弄了过去。她一直不想嫁人,一方面是,嫁人之后,便不再如现在这般自在,处处受人约束。荀惠当然懂得这些是应尽之礼,她也并非不愿去相夫教子、敬奉公婆,只是终究不如现在这般自在。另一方面,来提亲的,也都是要么贪图状元阁的财,要么贪图她爹的势——也不知为何,尽管她爹已经去世八年了,这样的人还是不在少数。总之,至今也没有一个来提亲的,为的是她这个人本身。荀惠自然是想嫁给一个是为了她,而不是贪图外物的男子。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不正是这个道理?

荀惠正想着,突然瞧见朱玉一皱眉,瞧着像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朱玉姐,你怎么啦?”

“有些恶心,闷得慌。应该是晕车了。”朱玉说着拉起车上的帘子,喘了几口气,但还是没好。

“要不回去让月儿给你瞧瞧,别万一是前阵子泡水里,肺出了什么事。”荀惠关切道。

好在不久就到了金梁桥街。哥哥把车停在后院,她们下了车,荀惠便扶着朱玉去隔壁医馆。

梁月儿她爹梁奉仁应该是出诊了,医馆里只剩梁月儿一个人,正在清点药材。瞧见她们进来,忙来迎接:“荀惠姐,朱大嫂。今天怎么没开张,上街去啦?”

“月儿,你给朱玉姐瞧瞧,刚才在车上,她突然头晕憋闷,就怕是前些日子泡水里,肺出毛病了。”荀惠忙拉着朱玉在堂屋的长凳上坐下。

梁月儿先是盯着朱玉瞧了片刻,随后伸手握住朱玉的手腕,好像在把脉。只见梁月儿先是勾起嘴角,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反而皱起了眉头。

“月儿,咋样,你说吧。”朱玉也瞧见了梁月儿的这表情。

“朱大嫂,你有喜了。”

荀惠和梁月儿一样,先是错愕,然后惊喜,而后又是揪心。荀惠本来就怕朱玉会再做些蠢事,这下朱玉又怀上了郑伦的孩子,她本来放下的心就又提到了喉咙。

朱玉叹了口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妹子,咱们回去吧。”

“朱玉姐,你先进屋,我跟月儿说几句话。”荀惠有些焦急,她拉着朱玉回到状元阁,嘱咐温嫂看好朱玉,自己又回到医馆。

“月儿,朱玉姐她真有喜了?”

“是啊,就像她说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梁月儿点头,见荀惠有些急,忙劝道,“荀惠姐,你莫急,我刚才把脉,胎气平稳顺畅,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孩子倒是次要的,朱玉姐已经做过一次蠢事了,现在告诉她她怀了郑大哥的孩子,我就怕她再去寻死。”

“朱大嫂这人的性格……我倒觉得不会做这样的事。她就算再恨郑伦,但她身上怀的,怎么说也是她自己的骨肉”,梁月儿宽慰道,“反正朱大嫂最近一段时间应该都住你家里,她不是认你当妹妹吗?你多陪她,跟她说说话。”

“也是。”荀惠点了点头,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祁嵩的书摊前已经聚了四五十个人,听他讲《三国志》。今天虽然人多,祁嵩也不打算多讲一段。他的醒木正在托木匠打磨,今天只能靠敲他面前这个破茶碗充醒木了。折扇的话,他今早一时兴起,在上面题了“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其实文人自古以来都一个样,厚古薄今在所难免。就像祁嵩自己也觉得,今人写的文章总是这不如古人,那不如古人。要祁嵩说,他宁愿是相信不如古人的是文人,而不是文章。

日子总是一天一天往前走的,文人却一天不如一天,不禁让祁嵩有些感叹。

祁嵩收了摊子,把包袱背在身上,并没着急往家的方向走。今日是殿试的前一天,全汴京城都热闹起来,香染街自然也是如此。街口来了几个卖烤猪蹄的小摊,前面全都排着长队,一年来殿试的举子哪有那么多,在排队的多数人,大抵都是为了蹭一个“朱题”的彩头。祁嵩本来也想买一只吃,但人实在太多了,也就没过去凑热闹。

祁嵩走进香染街,街上都是一些做香料生意的人家,有几家几近常年升着松烟,但今日,这松烟味却被街口猪蹄的香味给盖住了。

香染街不宽,中间的路甚至还不到一丈宽。除这些做香料生意的人家外,街中段还有一方小院。院门开着,祁嵩好奇地向里张望,只见院里除了一口井,就只有个牛棚,棚里有好几头牛。

祁嵩还来不及想这些牛的含义,他就被一个黑衣壮汉拉进了院子,一把刀直接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好汉饶命,在下只是路过,见院里有几头壮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仅此而已。”握刀的手臂很粗壮,祁嵩判断,自己不可能挣得开。

“我警告你,你若再在此事上纠缠不清,休说你,你妻儿也要与你同死。”这壮汉瓮声瓮气地开口,像是成都口音。他把刀又往祁嵩的脖子上靠了靠,若是再靠近一分一毫,就要见血了。

祁嵩声声应道:“是,是,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哼。”

这壮汉一把抓住祁嵩的衣领,往外一丢,关上了院门,摔得祁嵩蹲了好一会才能站起身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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