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瀑翻滚着白色的浪花,飞溅着似玉如银的水珠,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霞光。进发出续而不断的春雷般的响声,气势雄浑而磅礴,豪迈而坦荡。
九方怀生在突出的一块黑石上扎马步,刚好在瀑布中间,因常年被水冲刷,表面有些光滑,九方怀生数次被冲得脚步不稳,掉入河中,这次也不例外。
从河中冒出头,经历数日这般冲刷,九方怀生已逐渐学会在水中游动,游至岸边拧干长裤的水,问道:“师父,连着几日做这个能学到什么呢?”
“人若想修仙,还需从扎马步开始,你刚开始便已走完他人苦练的四十年,若你能在那块石头上稳稳站立,便掌握了如何用丹田蓄力。”
“徒儿一切都听师父的。”九方怀生从未怀疑过江舟楼的安排,一心一意地按照江舟楼所说去做,重新踏上那块石头,继续扎马步。
苍灵躺在参天大树的粗壮分枝上,盘着天琼苏灵珠,又在心中默数了一万个数静心,不出所料,又听到九方怀生掉进了河里,他轻声一笑,道:“君主怎么也爱折磨人了。”
“你来算算他身上的命数?”
苍灵听闻缓缓睁开眼,一手盘灵珠,一手掐指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叹息道:“抱歉君主,以我的能力,也无法看透他身上的先机。”
看着那仍在苦练的九方怀生,江舟楼思绪万千,直至夕阳西下,才让九方怀生停下。
此后的日子,九方怀生不是在扎马步,就是挑水负重爬山,绕着青枫山跑了一圈又一圈,夜晚点灯看书练字,偶尔也习琴棋和剑法,闲暇时帮小妖们耕地,与那些尚未化形的飞鸟走兽讲述古籍中的故事,再与权念成研究菜谱,厨艺也越发精湛。
这些小事,随着日子渐长,九方怀生已能做到极致。而离微生雨进入九世轮回的时间,还有半个月。从最初的急于学成一些本事,到后来心境逐渐平复,不再每日缠着江舟楼教他能力以外的东西。
被磨砺了性子的九方怀生,举手投足间多了些沉稳与干练,与人交谈时也褪去了最初的青涩,越发大方得体。
这晚,他依旧如往常般挑灯夜读,为了记住书籍里的东西,九方怀生总是喜欢抄写无数遍。正准备再去抄写一遍那随手拿的一本书。
江舟楼在这半年内,也目睹了九方怀生的变化。从沉不下心,到从基础功练起,再到后来的磨平棱角,将每一件小事做到最好。操之过急,反而可能做不好。
见时机似乎差不多了,江舟楼走上前,抽走了九方怀生手中的笔。
“你可曾想过,世上最难懂的是什么?”
九方怀生思考了片刻,他看过的古籍众多,论最难懂的是什么,他确实不知道,便答道:“或许是徒儿愚钝,又或许是徒儿太过自以为是,未能想明白师父的这个问题。”
“素未谋面,却肯帮你,你可曾想过这人的初衷为何?”江舟楼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想过。”九方怀生自然也明白江舟楼指的是谁,他透过窗,看向天上的明月。“或许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或许是怜悯我身世凄惨,被人屠了满门。”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江舟楼一直在等九方怀生的答案,但显然,连九方怀生自己的内心也想得复杂,列举了许多,却仍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因为他想不明白。
烛光闪烁,师徒二人的影子也随着光线摇晃,最终,九方怀生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师父,我曾想过有人会帮我报血海深仇,起初我并未想到她会去做这件事,对她的感情也非常复杂,有感激,有震撼,还有一些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情绪。但当我看到她屹立在我面前,带着那些人的人头时,我承认,我暗自下定决心要保护她。”
似乎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江舟楼便说:“今日为师就教你如何御风而行。”
九方怀生有些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多谢师父!”
江舟楼拉着九方怀生的手肘处,微微低身,将重心放在脚掌,然后从原地弹起,带着九方怀生飞了起来。
风声在九方怀生耳边呼啸,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江舟楼带着御风而行,第一次来到桃花源时,他就是这样被江舟楼带回青枫山的。
风大得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江舟楼,只见江舟楼不像他一样被风吹得眯着眼睛,反而透露出一种坚定。
两人穿过众多房屋,缓缓落在一处宽阔的草地上。天泫、霜六和苍灵一人拿着一根烤红薯,已经等候多时。
九方怀生看着众人,一脸茫然地说:“师父,御风很难吗?您亲自出马了,为何还要三位前辈一起教我?”
江舟楼问:“你可知道一只鸟是如何学会飞翔的?”
九方怀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天泫将手掌放在九方怀生的肩头,略微收紧,微微扬唇说:“起初,大鸟会非常耐心地飞给小鸟看,让它学习其中的技巧。等逐渐失去耐心后,就会一脚把小鸟踢出窝,让它不得不展开翅膀去飞翔。”
九方怀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下身,旋转一圈后双脚离地,飞速朝山顶飞去。他本能地大叫起来:“这也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飞到山顶时,霜六咬了一口红薯,抓住九方怀生的手肘,用力将其往山下扔去。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听见九方怀生的惨叫声。
苍灵的双眸随着九方怀生的身体上下转动。九方怀生已被天泫和霜六来回抛掷多次,阵阵惨叫声传来,苍灵也忍不住笑出声,道:“君主如此直接让他领悟,难道不怕孩子心中留下阴影?”
江舟楼:“他已吃了那么多苦,难道还差这一点?”
苍灵笑而不语,继续跟随九方怀生的身体上下转动双眸,直至九方怀生在空中短暂停留。
天泫没想到九方怀生会在空中突然停留,提前伸出手准备再次将他抛出,却没有接到。就在这时,九方怀生突然砸向地面。看来他虽然领悟到了,却还没有熟练掌握那种感觉。
九方怀生只觉得浑身疼痛,心中却充满喜悦,因为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看来,他离学会御风而行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喜悦还未持续多久,那股疼痛感便袭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直接躺着一动不动了。
“不会吧。”天泫蹲下身,戳了戳九方怀生的脸颊。“怀生你就这样躺下了?”
霜六从山顶跳下,稳稳落地,与天泫一起嘲笑九方怀生的狼狈模样。
——快起来,这才到哪儿。
九方怀生:“不行,我得缓缓。”
天泫可没那么好说话,又将九方怀生抛向空中,出其不意。九方怀生强忍着想要大叫的冲动,并拢双指念动法诀。他缓缓停在空中,随后急速下坠。
天泫这次稳稳接住了他,而九方怀生已吓得变回一条玄蛇,在天泫手心里瑟瑟发抖。
天泫摩挲着下颚而后给江舟楼递了一个眼神,江舟楼走近接过九方怀生放在掌心,给三人一个眼神,霜六、天泫和苍灵都转身离开了此地。
“你本就是伏地之蛇,怎能妄想成为翔天之鹰?你畏惧失重,又怎能学会御风?”
九方怀生吐着信子,羞愧地低下头。被人带着御风而行时,他并未如此恐惧,或许是心中知道身旁之人不会让他出事,心安理得地享受之后,反而学不会了。
对失重的恐惧是真实存在的,更大的原因或许是他在他人的庇护下待得太久,产生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只是没想到,真正接触时,竟让他如此难以接受,直接变回真身。
九方怀生也意识到自己还有许多不会的东西,比如此刻他就不知道如何变回人形。
在神界时,有微生雨的帮助,他的化形很快,但他还是没有熟练掌握切换之法,并且也知道,半年前桃花源混战中,受到帝君浩倡的威压,他也只是跪地而已,可如今却因为一个失重感,直接被吓回真身,不知自己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既然害怕,为师便不教你御风了。”
九方怀生一听,急忙缠绕在江舟楼的小臂上,疯狂摇头。他还是想学的,只是需要克服这个过程,并不想因此放弃。
江舟楼手腕翻转一挥,面前出现了一个传送阵,阵法形成后出现一个黑洞,洞中景色别具一格,与青枫山完全不同。
九方怀生看得入神,不知不觉中被江舟楼带着穿过黑洞,景色一下子铺开展现在眼前。
江舟楼屹立在瀑布下的水池中央,他也会用妖力控制水域,使自己能在水面上行走,说道:“这里是人界,我们所在之地名为归鹤山。此地山石如墨,自下而上一眼望不到顶。瀑布长达三千尺,此等情景犹如天然的山水墨画,美不胜收。”
九方怀生情绪激荡,须臾间变回人形,江舟楼顿感小臂一沉,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斜过去,这才察觉九方怀生如同挂件一般挂在自己手臂上,双腿紧紧卡住,双手死死抓住,欲抽离双手,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怀生,你可知道自己人形之躯有多重?”
九方怀生听闻,抱得更紧,道:“我不松手,除非师父继续教我御风之术。”
“御风之术并不适合你,为师教你传送阵法,可如现在这般穿梭于各地。”尽管九方怀生再如何沉稳,终究还是个少年,江舟楼也只得顺着他的心意哄着。
“师父原来是想教我这个!”
九方怀生恍然大悟,松开双手,由于不会控制水域,无法站立于水面,掉入河水中后又游至岸边。历经江舟楼数月磨练,他早已不再惧怕河水。
江舟楼揉了揉手臂,答道:“自然,传送阵能传至何处,传多远,都与修为息息相关。”
“那我是否也能如师父刚才一般,手一挥便可潇洒离去?”九方怀生激动地比划着江舟楼刚才的动作。
“脚踏实地,为师是否说过?”
九方怀生闭上嘴巴,接触到新鲜事物,总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探究竟,险些又急功近利。
他听闻鹤鸣,抬头望去,成群的丹顶鹤在空中漫舞,如早开的芦花,轻柔地、缓缓地落在瀑下的河流中。
头顶鲜红,脖项修长,羽毛洁白,双腿纤细,姿态优雅,神采飘逸。
它们高高竖起身体,伸直脖子四下张望,站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