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原本玫瑰粉色的大片霞光浓缩为一束狭窄的柿红色,沾了尘土的白球鞋像是浮动的微光。
池醒低着的头终于昂起,直勾勾看着丁英,看得丁英的心里有点发毛,她的手掌悬在空中离池醒的脸不过两寸。
丁英气得发抖,手掌悬在空中良久才放下,用手指着池醒说。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现在还要回去上班,你等着晚上回家我再好好教育你。”
明明她多次说过池川用手指人是不礼貌的,但从未教过她,所以是可以指她的。
还不如扇在脸上,池醒感慨着她们的陌生。
丁英和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因为幼时的事而爆发,因为那是她们避不开的心结,只能揪着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暗戳戳发泄着双方的不满。
欢快的下课铃响起,丁英气愤离开的脚步被晃动的楼道掩盖。
她的身体被楼道的墙壁完全遮住,昂首正好能看到倒映在格子窗上的落日。
刚刚的霞光已经远去,落在离她一步之遥的瓷砖上。
杂乱的脚步声中有人走来,带起的震动微小却清晰地让池醒感受到。
突然那束余晖也没了,因为有人站在了光中。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什么,你又没有得罪过我。”
池醒整个人被阴影覆盖,面上平静地让人猜不出情绪,可一墙之隔的江许却知道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对不起看到你现在这样。”
对不起是我害你与原本的家庭疏离。
江许站在霞光中,发丝泛着光,脸上却并不明媚。
“哦,反正我们又不熟。”
池醒没想到江许会在隔壁的阅览室,不过也无所谓,她本来就没几个真心朋友。
陌生人看到就看到,她不在乎。
一直靠着墙的她向前微倾,像是抬脚就要走。
“我们以前见过。”
江许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还在踌躇要不要弥补过去的他,结果看到池醒要走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他不想再错过,他已经错过很多次。
“何出此言。”
池醒转头用当时他的话堵了回去,语气不算友好,神情却十分坦荡。
她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那时给了台阶他不下,现在想要下,可她池醒现在不在乎了。
江许怔在原地没有回应,池醒插着口袋转身就走。
“你去哪?”
“吃饭。你自己饿着吧。”
她头也不回地答着江许的话,话语如潺潺流水穿过走廊尽头消散在春风中。
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
2010年清明时节小雨缠绵,像是无尽愁思无处宣泄。
江许从高档的私家车下来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崭新的帆布鞋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像是提醒他前路漫长。
风穿过田野间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年幼的江许此时茫然无措。
满目苍翠的麦地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可见粉红色的身影,还未来及涌上来的情绪默默压了下去,再抬眼,一个女孩抱着狗怔怔地看着他。
池醒就这样闯入他的世界。
那时的近河村年轻人家还有一些,可江许从始至终只和池醒一个人玩。
幼年的池醒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她自信聪慧活泼明媚,对万事万物抱有期待与热爱,没有什么可以把她打倒,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的内心。
在江许尚且不懂离婚是什么意思时,池醒就已经陪在他的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一场场的春雨滋润大地。
他们一起在近河小学读书上下学,去对方家里吃饭,嬉笑打闹说着稚语却真诚得耀眼。
池醒为了他拒绝和丁英回到江水市就读,可自己却没能拒绝自己的母亲转去了庆溪市育才小学。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道别就在睡眼惺忪时被抱上了车,他无法想象第二天池醒等不到上学该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怪他。
可这些也无从想象,因为母亲禁止他再联系父亲那边,他无法得知池醒的近况。
尚未长大的他们之间的联系脆弱得只稍轻轻一扯就断,杳无音信的池醒终于再次出现在江水中学的自主招生报名公示里。
他不确定是不是同名同姓,可江许清楚这是唯一再见的机会。
十四岁的江许不再是幼年供人挑选的法庭上的筹码,他逃离母亲转向父亲江友晖的家庭,初三中途转学他的学籍无法录入,只能借读在刚成立的一所公立初中才将学籍转到江水参加中考。
母亲认为江许背着她一直和江友晖有联系,才会在她身边养了几年依旧选择回到江水。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是假装都关心孩子罢了。
从六岁那时起,他早就不配再出现在池醒眼前。
可当江许在江水一中再次见到池醒,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开心地以为自己要寻回丢失的宝藏,却不曾想过没有人会在原地。
从一模一样的迷彩服和帽子阴影覆盖眉眼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池醒,他惊喜自己没有找错人,但更惋惜自己错失的那些年。
一个人坐着的池醒不似幼年那样明媚,疏离得像是花蕊中间的蝴蝶,稍微靠近一点就会振翅而飞。
可当陆明和坐在她的身边时,又像是回到幼年的模样,他们说笑打闹,熟悉又契合。
那么刺眼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却像是一层柔和的滤镜。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她的身边换了人。
缺席的这些年,总要有人添补。
若是他上前,是否还能回到过去一切照旧。
于是他努力了,从分科分班到各种竞赛补习,他出现在池醒会出现的各个场景,却像是隐形人一般从未被注意。
他看着陆明和去到年级主任办公室为了池醒降班,出入同一个楼层的办公室,甚至常常为她送上零食饮料。
他退缩了也决定让步。
后来池醒一路高歌一路繁花,拿下全国赛区一等奖考入庆溪师范大学。不出意外,江许应该听从家里的安排出国留学。
可上天眷顾他,他知道池醒想考庆溪师大,那他当然也要留在庆溪。
他的运气实在太好,分数线恰好到了他这断档压线进了庆大。
他的运气又太差,永远只能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望着池醒。
这样也好,偶尔一次的擦肩而过就好,他知道池醒过得很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