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走盯着自己做什么?
池醒在镜头前给他比了个手势,见江许不为所动,她放下相机发了消息过去。
【吃完不走看什么,开着你车消失】
江许没回她,但池醒听到了油门的声音。她也不认识什么牌子的车,反正开走就是了。
陆续有公交车靠站,池醒等了几分钟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其实是个很出片的场景,行走在茂密的树荫下,光影晃动,绿叶遮天。
但池醒现在没这个艺术细胞,江水市的公交车开得和飞车一样,如果站点没有人上车恨不得直接开到头。
车辆经过大楼的阴影路段,手机屏幕弹出一条信息,比平时亮度更高。
【我觉得你好像对我不太客气】
江许只发了这一句话,连表情也没有。
池醒正想积极对线,猛然被他点醒,自己和江许相处确实不太客气。没到乔伊那种程度,但完全是比较熟悉人才会有的说话方式。
张牙舞爪,没有杀伤力,但是气人。
似乎是她把上个时空的记忆带到了现在,她知道江许对自己有好感,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地靠近。
或许她应该想想,二十岁的江许和十七岁是不一样的。
【抱歉,是我没注意分寸】
她删删改改最后发了这一句出去,对方却像是一直在盯着手机,对方正在输入的眉头刚变成备注,一条消息顶了上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样很好,朋友间应该开得起玩笑】
【我们是朋友,对吧】
江许的追问池醒没有正面回答,只回了一个字【好】。
原本预计军训是七天,因为暴雨不得不向后顺延三天,高三年级也取消了周末休息连上到这周结束。
池醒向陈老师请了一天的假,丁英担心池川的功课没请假,池泉生又上班,到最后去祭拜外婆的只有池醒和丁英两个人。
外婆的去世很匆忙,连葬礼都急匆匆,丁英说按照外婆的遗愿葬在近河村,池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天的麦田是一望无际的绿和滚滚翻涌的热浪,包裹着你又无处可寻。
这里比上次穿来更为荒凉,离集市远,交通不便,除了老人,再难见到年轻面孔。
坟墓在麦田地的尽头,丁英说这是他们家的地,当然早已承包给别人种。
她穿着长裤,来之前喷了花露水,走在茂盛的玉米地里,依然感到喘不过来气。
草叶剐蹭着她的脸,泥土吸附在她的鞋上,杂草飞虫玉米胡须。当池醒路过,这是美的,当她停留,便是讨厌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劳作,显而易见的辛苦,但当你以旁观者来体验,才会觉得新奇。
池醒从来不信有人真的热爱苦难,只是脱离苦难之后给回忆套上的滤镜罢了,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很难有人选择回去承受苦难。
丁英一路上的情绪都很低落,让池醒把东西放在坟前后,她开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里面有真心也有假意,池醒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妈,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
池醒的眼色微动,丁英和自己的舅舅曾因为姥爷去世后遗产分配大打出手,她那个时候还小,不懂得其中缘由。
丁英成绩好,考入大学后是家里紧衣缩食供着她读完大学,她心里也愧疚,一直帮着舅舅一家。
原本一切在他们结婚生子后就该结束,偏偏姥爷觉得亏待舅舅,明里暗里给了不少钱。为保全面子,家里没有打官司。
外婆在中间劝着哄着,才将财产分得双方都满意。
她本就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卯着一股劲考上大学,结果为人父母时自己父亲还要说道自己的不是。
池醒明白丁英的要强,从小被打压到大,长大后在婆家受了委屈还要被父亲责骂。
玉米地无边无际,似乎与天相连。丁英的哭声被暑气裹挟却越不过眼前的玉米地,只能在这小小天地无限扩大。
“妈,别哭了,外婆不会怪你的。”
她抽出纸巾递给丁英,轻声安慰着。
丁英还有理由可哭,自己呢,池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钝感。她能感知自己的难过喜悦,却很难定位是什么事件。
情绪就像是莫名其妙来的一样,她很少有情绪起伏,也很少开心,好像只有和乔伊这种无所顾忌的好朋友面前才能真正开心。
她需要情感寄托,但很难找到。摄影写文章成了为数不多的排解之法,但还不够热爱,无法根治。她尝试过旅游追星阅读,甚至强迫自己加入社团去和别人打交道,但通通失败。
从某种意义上讲,热爱和梦想是很奢侈的东西,能维系你的精神状态和求生意识,但很多人都是无欲无求被迫活了一天又一天。
太可悲了,就像是世界运行的npc,没有人关心一个工具人的心理状态,即便空缺找一个新的替补上就行。
于是所有的个性和热血都被社会所吞噬同化,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外婆家里丁英交给石奶奶打扫,丁英在不大的院子里走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扎根的土地。
没有人居住的房屋即便在盛夏也是阴冷的气息,常有通风,但毫无自然的味道。
池醒想去翻翻还有没有胶卷,但除了必要家具,这些小东西都被丁英带到了江水。
“池醒,你是不是一直怨我把你丢在这?”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池醒身后,声音嘶哑地问道。
池醒没有否认,她的心思瞒不过丁英,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在家里对她这么疏离。
“是我对不起你,可当时你弟弟刚刚出生,我被调任到了郊区。没有地铁光来回就要两个小时,我实在没有精力照顾你。”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怨我不来看你,你怪我学习对你太严,不许你和同学出去玩不许你早恋,我都是为你好啊。”
丁英抱着池醒哭泣,泪水啪嗒啪嗒浸湿了她的短袖。
眼泪是热的,池醒半个肩膀酥酥麻麻,似乎僵住一般。
她很久没有这样认真打量丁英,头发毛躁面颊消瘦,不再是从前风风火火的模样。她们站在这里,她们都曾生活过的地方。
曾经缺席的所有光阴,遗憾的片刻都被压缩进这个拥抱里,可失去的永远没法弥补。
“我知道。”
池醒轻声答着,她知道丁英是为她好,可过去存在就是存在,她可以释怀但不能抹杀它存在。
她抬眼看向墙壁挂着的老式钟表,滴答滴答,有条不紊地转着。
可转来转去,还是回到原点。
就像现在,他们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