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
表彰大会的主持人有初中部同学,她借着名头混入后台将池醒拉到了一墙之隔的过道。
她以为这样的诘责会让池醒有所忌惮,会让陆明和重新关注她。
可事实上不是这样,池醒和她说得明明白白,也一点不在乎陆明和的想法,她甚至搬出陆明和威胁自己往下掉的成绩。
冬天的风吹得人脸很疼,泪水顺着脸颊留下,她只能抬手擦掉,不然会将脸吹得更疼。
嘹亮又激昂的音乐响起,沈明秋靠着后台的柱子,侧着身子偷偷看着池醒。
江许站在她的身后,同样自信从容。
阴郁的天色于他们,似乎毫不影响,远处是坑坑洼洼的脏雪,突兀地像是站在这里的沈明秋。
她曾经是小公主,但前提是成绩好。池醒对她说话很不客气,但也一语成谶。
早在拿家庭报告书之前,家里就帮她查到了成绩,今天来,不过走个形式。
她不想回到那样的家庭里,压抑可怕,所以今天没有人来接她,或许也是一种缓冲的方式。
这是她见过最大的一场雪,只一个多小时,几乎覆盖整座城市,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的眼底氤起一团雾,裹着下半张脸的早已湿透,不知是泪水还是消融的雨水。
沈明秋一抽一抽地哭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脚下的雪吱呀吱呀,哭累了就抓起一把团了团扔掉。
手上湿漉漉的,红得像是上色一样,但她不觉得冷,神经好似被麻痹一般。
团起扔掉,再团再扔。
雪细细密密地落满她全身,沈明秋伸手去掸,却发现自己手上更湿,还不如不掸。
她自己生着闷气,脸上的风雪弱了几分,有人轻轻掸落她帽子上的雪。
沈明秋仰头直直对上陆明和的眸子,映着雪,纯白一片。
他伸手将自己拉了起来,看到哭红的眼眶心里有了一点主意。
“怎么在这,没人接你吗?”
沈明秋抽了抽鼻子,赌气地说着:“没有。”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敌意,陆明和没有计较,人在生气的时候很难克制脾气。
“要打电话吗?”
不远处的传达室排了十几个学生,就一台电话,不知道打到猴年马月。
“不要。”
团成球的雪花被她用力捏碎掉在雪地上,但很快又和落下的雪融合覆上更厚一层。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回去。”
沈明秋被他扯着不为所动,陆明和的脸色终于阴了下去,她有点胆怯说道:“外国语学校那里。”
“这么远?”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外国语到江水一中跨了整整一个区,光是通行就要半个小时,每天浪费这么多时间,学习怎么跟得上。
“我父母都在那附近工作。”
沈明秋怯生生地说着,总不能因为她搬家,何况,是她不想住校的。
“我送你回家吧。”
陆明和的个子高完全遮住瘦瘦小小的沈明秋,风似乎止住,周身温暖了起来。
她还是一路抓着雪,揉成团再捏碎,陆明和看到了但没说什么。
过地铁闸机的时候,沈明秋才想起来自己没带学生卡。
“我没钱。”
她吃喝都用校园卡,家里根本没有给她现金。
“我知道,过来。”
自助购票机前没有多少人,陆明和从口袋里递给她一张纸。
“擦擦。”
轻飘飘的纸巾落在沈明秋手心却像千斤一样重,她的心手还有脸都红了起来,应当是被雪吹的。
回去的路上,陆明和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陪着她安静地走着。
高大的香樟树也积了雪,风一吹就啪嗒一声砸在伞上。
沈明秋踩着厚厚的雪,跟在陆明和身后,他们的脚印一深一浅一前一后。她忍不住咯吱咯吱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我到家了,谢谢你。”
“不客气。”
他把伞递到沈明秋手中,凌厉的寒风中还带有他掌心的余温。
“不用不用,我家很近的,你留着吧。”
陆明和摆摆手转身要走,沈明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风卷着雪砸在她的羽绒服上,体温在此刻格外清晰地存在。
她的头发被吹乱,大脑却格外清醒。
“陆明和,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陆明和的大名,背对着她的男生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说道:“下次吧。”
沈明秋不死心地追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然。”
陆明和大声地回应她,话语被风雪湮灭,沈明秋听见的声响极小极小。
她在小区门口愣了许久,陆明和也没有回头,他走在银白色的世界里,好像很孤单。
此次之后,沈明秋很少再看见陆明和。
一整个寒假,她都在补习,排满的时间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开学后的摸底考试她的成绩回到原来的水平,家里才算对她松了一点。
初中部和高中部上下学吃饭时间都不一样,此前还能偶遇的升旗早操也见不到人影。
广播站的老师说陆明和要准备高考,这个学期不来了,给她重新分配了学长。
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她还是会溜到高二教学楼,在年级大榜上找陆明和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好找,一般都在前几个。
沈明秋为他开心也为自己开心,他们都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再后来,陆明和高考走了,她以为,陆明和会留下来冲击京华。
原来自己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中考再一次失利没能考入特优班,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差了一点缘分。
高一一年她的成绩都在前一百名,得以如愿分入实验班。
时隔四年之后她再一次见到池醒是在新生军训,彼时已经住校剪了短发,决心过去割裂。
可见到池醒,就会想起过去,似只要乎见到她,自己过去的事就永远都没有过去。
那就说开吧,她主动约了一个课间和池醒说清,并拿到了陆明和的联系方式。
微风乍起的日落后沈明秋在窗边看着杂志,前面有人叫着她名字。
池川给自己送了一杯奶茶。
“别误会,我姐姐让我给你的?”
“你姐姐?”
无数的可能在她脑中闪过,但合理的只有那两个字——池醒。
“能帮我带句话吗?晚上我想和她聊聊,记得看手机。”
池川不解池醒让他给沈明秋送奶茶,也不解沈明秋有什么话还要他转达。
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好。”
沈明秋松了一口气,从池醒的文章里她有些明白自己过去的感情。可她还是分不清,什么是精神寄托,什么是喜欢。
他们似乎都已经长大,陆明和不复年少的张扬,也并不想提起那段时间。只是,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曾经在表彰大会后台拦过池醒。
她在陆明和心中依然是那个温顺乖巧的小学妹。
风卷起落叶又徐徐放下,夏天就要结束了。
明,意味亮,也意味明白。他们的名字都有这个字,但一个明秋一个明和。
终是不同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