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仁光县府衙的空地上堆满了药材和熬药的炉子。
胡在明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脸上的口罩歪歪扭扭，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
杨守勤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眉心，看着逐渐明朗的天色，轻咳一声。
胡在明猛地惊醒，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怎么了、怎么杨大人？您还没去休息？”
杨守勤对上他那张肿如猪头的脸，默默的别过头。
“天亮了，胡大人还不赶紧召集城内的商贾，将多余的米粮拿出来布施？”
昨晚后半夜，整个仁光县的动静都不小。
先是将药铺的大夫全都召集起来，连夜熬制解药。
然后又按照名单，将城内的商贾也聚集起来商议这段时日，百姓吃喝的问题。
有些在此前，察觉到苗头不对的商贾，早就卷包袱逃跑的，也被杨守勤划拉进黑名单。
并警告胡在明，若是仁光县此后恢复到以前那般。
这些人要想回来，先各自交一千石粮食再考虑。
否则他们在城内的余下产业和家宅全部充公！
胡在明眼睛一亮，狗腿似得夸赞：“杨大人好头脑！”
杨守勤默了默，这种‘损人利己’的法子，哪里是他想出来的？
也只有邢家那位小侯爷
说到他，杨守勤一顿。
想到昨夜深入到瘟疫感染者人群中的那道身影，身姿挺拔，顶天立地。
好似他只要站在那里，就犹如定海神针，可以安抚人心。
年幼的小姑娘病殃殃的蜷缩在气若游丝的母亲身旁，仰着瘦弱，溃烂的小脸，毫无生气。
“大哥哥……我和娘亲真的可以活下来吗？”
邢恕顿在她面前，掌心出现一颗大白兔。
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唯独那双深邃的眼睛充斥着无限生机与希望。
“可以，这个是仙女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一定会好起来。”
仙女姐姐？
小小的手拿起那颗包装精致，她从未见过的糖果，小心翼翼的剥开舔了一口。
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蓦然一亮。
“好甜！谢谢大哥哥和仙女姐姐，让娘也尝一口，我们都会好的。”
邢恕挑眉，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脑子里想起祁鹿的话。
甜食可以分泌多巴胺，可以产生快乐。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她是对的。
邢恕塞了一颗喂进自己嘴里，桃花眼眯了眯。
唔，果然不错。
邢恕抬脚往城门口走去。
那里已经搭起了粥棚，由县衙的人负责布施和维护秩序。
于那些商人而言，眼下这种情况，他们能拿出粮食和物资都不错了。
顶着生命危险去和这些染了瘟疫的人接触，实在为难。
杨守勤也不逼他们。
毕竟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条件，各退一步。
他现在忧心的事外面的情况。
“少爷！不好了，我们的队伍爆发出更多的瘟疫患者，老夫人，小小姐，还有三少夫人被感染了！”
邢恕拧了拧，长腿一迈，就朝着城外的队伍冲去。
老夫人才呕了一口血，神色有些灰败。
她将几个儿媳和孙子辈的全都撵开，不让他们靠近。
常冉跪坐在她不远处，嗓音有些微颤。
“娘，会没事的，小七不是已经从老祖宗那里得了方子吗？会好的。”
老夫人摆摆手，轻咳了几声，语调有些急促。
“该来的总会来，说不定从先在下面已经等我等的不耐烦了。”
“现在城里草药紧缺，若是若是有药，就先给婉儿和玉瑶喝。”
邢清婉自是不必说，才三岁的小孩子，在侯府精心养着。
如今大环境如此，抵抗力差些便中了招。
至于沈玉瑶，老太太心中有愧。
常冉几个儿媳嫁来侯府，好歹有个孩子傍身。
可她嫁给老三不过月余便丧夫，也没个孩子。
她还年轻，若是以后再遇到个真心相待的，又何苦守寡一辈子？
沈玉瑶像是知道她在像什么，挽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身边，面色苍白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娘您真是老糊涂了，嫁给三哥那日，玉瑶此生都是邢家的儿媳。
守寡也好，孤独终老也罢，不会离开邢家，更不会另嫁。
若这次真熬不过了，些许能和三哥再做一对鬼夫妻，也不错咳咳！”
她说着说着，便抬头望向蓝天，丝丝鲜红浸透了蓝色口罩。
好似看见了自家三哥那张笑脸，唇角也勾起一抹笑容。
无声的张了张嘴：三哥，我好想你。
邢清婉窝在林栖霞怀里，小奶音哭的哑哑的。
“娘，娘娘，婉儿会死吗？会像爹爹那样离开娘亲吗？”
林栖霞抱着她的手臂用力，小姑娘低低哑哑的哭喊声叫的她心都碎了。
生离死别的哀痛再次涌上心头，她还是那么无助。
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成串的泪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带着决绝的吻落在小姑娘的发顶，唇瓣带着齿痕和血丝。
“不会，不管在哪里，娘都不对离开婉儿。”
一道低低的叹息自众人身后响起。
孙泽中迈着脚步过来，复杂的摸出袖中的针袋。
“各位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夫，便让我为老夫人，三少夫人还有小小姐施针。
暂时延缓毒素在体内的爆发，等小侯爷回来再说。”
大福喘着粗气。
脸上的汗水也是顺着脸颊滚滚而落，急切的点头。
他答应了少爷，要好好照看各位。
但眼下众人都自顾不暇。
他也只有去求孙泽中，死马当活马医，拖也要拖到邢恕回来。
孙大夫刚收针，就见一道身影闪现在他面前。
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累成狗的大福。
“小侯爷，老夫人和小小姐他们的情况暂时算是稳定住了。
但稳定多久不清楚，毕竟这是瘟疫，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尽快服药。”
邢恕看了眼戴着儿童口罩，像朵蔫了吧唧的小花似的邢清婉。
让他想到了隔离区那个小女孩，喉头微涩。
他的指尖在小婉儿的额头蹭了蹭，弯了弯那双桃花眼。
“小婉儿，不是喜欢吃甜甜的吗？”
“等你好起来，小叔就给你吃从来没吃过的甜甜。”
小婉儿眨了眨眼睛，气息有些弱，但眼睛却亮亮的。
“不骗我？拉钩！”
邢恕的尾指勾住她的小指头，点了点头。
“骗你是小狗。”
说罢，他转身来到老太太和沈玉瑶面前，有些沉默。
不知怎么的，老太太居然还有精神打趣他。
“我们阿恕这委屈的像只小狗儿样了，还是五岁时，你四哥弄坏了你的纸鸢。
我记得你可是当天的仇，当天就报了，摸黑进你四哥的屋。
把他蹴鞠丢到厨房灶膛里去了，害得他哭了一天。”
沈玉瑶在一旁听得也是低低笑出声：“看来小七这性子打小就专横。”
邢恕定定的看着她们，扯了扯嘴角，执拗偏执。
“是啊，我专横惯了，不想让谁死，阎王爷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