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卑看着董卓手中递来的宝剑,一时有些踌躇。毕竟,董卓这角色转换的有些太快,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刘协心中自然是不想去卑接那柄剑的,时候,就是这支匈奴部队还曾保护了一番献帝,这一份香火情,刘协自然想握在自己手中,继而甚至还有可能引匈奴为外援。由此,他心中十分不愿这个时候匈奴与董卓产生什么交情。
幸好,目前的状况还是比较符合刘协心意的。毕竟就在刚刚,董卓还想用这把剑杀了去卑。现在突然一转脸,又将此剑送给人家,这怎么着也会让人家粗豪的匈奴汉子心生不快吧?更不要说,人家刚才还以为董胖子是篡逆权臣,臭骂了一句。这要是随随便便一握手言和,剧情未免太逆转了吧?
可残酷的现实仿佛就是要刘协将眼珠子惊出来一样,只见去卑脸色晦暗转寰了一番,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便以着超出刘协想象的难度换上了一张微笑的脸,接过董卓手中的宝剑,很是暧昧地叩谢问道:“太师,但不知此剑何名?”
董胖子那一脸肥肉的脸上顿时也挤出一堆微笑,仿佛跟猪油一般都更捧出来,慨然说道:“宝剑何须名,此剑无名!”
去卑轻轻抚摸道:“好一口无名之剑”。他退后几步,抽剑而出,寒锋在阳光下闪动着。殿外随即走来两名侍卫,把一件鱼鳞甲送到去卑眼前:“请试剑。”
去卑挥剑划过,衣甲平分。去卑不由叹道:“果然是好剑!”遂收剑再谢,一时间,两位矮胖的重量级人物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相视而笑。
一旁的刘协看得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这画风转变地未免太突兀了吧?刚刚还好似彼此抢了对方媳妇一般剑拔弩张,现在两人的表情怎么看起眼间老母鸡变鸭也没这么夸张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接受过二十一世纪网络知识大洗脑的刘协,可不会认为去卑和董卓两人就真的王八看绿豆、不打不相识。他仔细盯着去卑脸上极微小的神态变幻,甚至就连刘豹脸上那一丝隐忍不发的愠怒都没有放过,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脑中飘来飘去,但就是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
这时谈判已完全接近尾声,董卓无视刘协,对着去卑点头道:“去卑大人,既然来长安一趟,便不要急着回去,多在长安城中玩几天,看看我汉朝的风物。回去的时候,某家自然会派使者随行。”
去卑这时也不矫情,同样点头道:“多谢太师美意,单于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我匈奴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这次使臣回长安时,定会带回五千头牛羊、皮革、玉石等物,还望太师笑纳。”言罢,去卑与刘豹再对着刘协施礼,告辞离去。
而就当去卑单手抚胸那一刹那,刘协脸色铁青。去卑胸前那一片数不清的金银和宝石项链发出的碰撞之声,惊动了刘协脑中那一根飘动的弦,让他明白了去卑为何会对董卓那般前倨后恭。
其实,刘协早就该看出,去卑这位矮肥的匈奴贵酋虽然也是披发,但他整个头顶却都是剃的光秃秃的,左耳上方耷下来三条发辨。这样的留发方式,明显是另一个游牧民族的发饰!
不错,去卑这人具有匈奴和鲜卑两族血脉,他父亲乃匈奴王室,但其母却是鲜卑人。在屁股决定脑袋的法则下,去卑可能不会反对匈奴人攻打鲜卑夺回旧庭。但若有可能,他也不会拒绝董卓伸过来的橄榄枝,来制约刘协这位看起来野心勃勃力扶匈奴的汉朝天子。
毕竟,长安城中谁握着枪杆子,去卑心中可是很清楚的。刘豹还很年轻,可以被刘协忽悠地热血上涌,一头跳入险恶混沌的朝廷大漩涡中。但去卑,他却不会。
而轻描淡写、只让董卓付出一口剑代价便化解了整个布局的家伙……刘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仍旧脸色平静、双手笼在袖中的谋士,从他那双寡淡深邃的眼中,得知了他的身份,董卓手下首席谋主——李儒,李文优。
这一番暗地里的交锋,让刘协身上穿越者的优越感彻底破灭殆尽。纵然他提前看了攻略、开了外挂,可苦心积虑的一番布局,却仍旧在李儒一番耳语下被挥落无形……这一段被世人所熟知的历史,果然不仅仅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精彩灿烂,那些已消散为历史尘埃的暗礁潮涌,会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时候便席卷湮灭一切。
然而,建安元年,献帝从长安东归洛阳之时,就是匈奴支系铁弗部的首领,与白波贼帅李乐、韩暹、胡才等人待卫天子,拒击李傕、郭汜。若说白波贼那些人看中了刘协允诺的官职虚名,那这位匈奴异族为何又会义务相助?他去卑可是深知汉朝的官职对他们来说,可是半点用处也无。而唯一的可能……
“去卑大人,”看着即将走出前殿大门的去卑,心灰意冷的刘协猛然想起一事,带着一抹凄淡的笑容对着一脸疑惑的去卑问道:“朕突然想起来,你的祖父,是尸利大人吧?”
去卑脸色恍然一动,许有一刻时辰后,他才微微以汉人礼节作揖,恭敬回道:“臣祖先正是尸利,却不想陛下竟然还记挂着此事……”说罢,去卑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刘协喟叹一声,突然感觉自己对这段历史还是太过陌生。
刚才的一问一答,揭示了去卑为何以后会护卫天子的缘故。尸利的父亲,是汉光武帝之子沛献王刘辅六世孙度辽将军刘进伯的后代,刘进伯北伐匈奴时被擒,生了尸利。而作为尸利之孙的去卑,若按血统论来说,他甚至要比那位刘皇叔还近一层。也便是说,他这位匈奴和鲜卑的混血儿,其实是流落异族的汉室宗亲!
谈判之事已罢,刘协缓缓坐回龙椅。而微一环首,便看到殿下的董卓已是一脸隐忍的怒容。待刘协刚一落座,他便再度上前言道:“陛下,某家奏请罢免太尉赵谦!”
刘协心中微微一叹,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了。董卓这位屠夫已经注意到了他,他这个被满朝公卿瞧不起的边塞武夫,对权力有些近似疯狂的控制欲望。因为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走到这般地步,就是与手中握有的权力息息相关。失去了权力,他将万劫不复。
太尉在汉代主管兵事,对于董卓来说是个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职位。而眼前这位太尉赵谦,就是之前想跳出来出言又被董卓一眼瞪回去的家伙。看起来甚是胆弱,又无过错,但即便如此,今日刘协大肆改弦易张的变化,还是让董卓直觉性的将矛头对准了他,杀他这只鸡给刘协这只猴看。
面对董卓的刻意敲打,刘协毫无反抗能力。更不要说,此时殿下的赵谦,正以一种祈求的眼神望着刘协,盼着刘协放他一马。毕竟,假如刘协若与董卓有半点争执,那明日赵谦便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朝堂而成为一具尸首。由此,刘协只能微一摆手道:“准奏,不知太师心中意下何人可接任?”
董卓微一思忖,开口道:“太常马日磾纯性有识,可担大任。”
“便依太师所言。”三公之一的太尉,只在两人一问一答间便就此易位,干脆地甚至连半点解释都没有。满朝公卿对此皆以为荒谬却又认为理所应当,真是汉末朝堂莫大的讽刺。
“今日还有何事,若无他事,就此退朝吧。”刘协环视一眼殿下,心灰意懒说道。
众人左右交耳,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正欲躬身告退时,却听殿下又有一人开口道:“陛下,臣奏请表张杨为建义将军,领河内太守一职!”
刘协低头看去,只见始终未发一言的李儒终于开口。而这一句话,就如一条毒蛇吐出的信子般,直击刘协的七寸。
张杨此人被于夫罗裹挟劫持,心中对于夫罗愤懑不已。而李儒此番又加封张杨为汉朝将军,且还令其镇守河内,这显然是一招离间妙棋。新附汉朝的匈奴不能肆意攻凌张杨一部,而张杨又对董卓一系感恩戴德。如此一来,刘协在朝堂上苦心孤诣与匈奴结下的一份香火之情,便彻底被李儒这去卑和张杨双保险之锁锁死在未萌芽之时。
值此,一败涂地的刘协一脸颓然,只能咬牙应允道:“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