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吕布想都不想便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一旁的老太尉马日磾终于站了出来,双手拄着拐杖将大殿的地面捅得连连作响,怒不可遏道:“吕布此人骄矜自傲,有勇无谋,今日尚未节制诸军,便出此祸乱大局之言。老臣之前顾念大势,才始终未发一言,此时再不出口,恐为汉室罪人!老臣泣血请求,万望陛下不可令此人独掌京畿军权,否则汉室危矣!”
堂堂三公之一、又是吕布上司的上司说了这话,就算是王允也只能讪讪地明哲保身,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仗着自己资历老、功劳大替吕布辩解,也只会换来朝臣群起攻之、自讨无趣的结果。毕竟,吕布刚才那番话,实在太没政治水平了。
马日磾说得不错,吕布现在还不是持节的奋武将军,根本没有处置中郎将的权力。就算他现在已贵为奋武将军,那若要除掉胡轸,至少也要抓住胡轸一个把柄,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可刘协根本连胡轸犯错的假设都没有提,他吕布便因为两人私怨堂而皇之当着朝廷重臣说出那等生杀的大话来,如何能让满朝文武倚赖信任于他?
做是一回事,说又是一回事。会咬人的狗向来是不叫的,吕布这家伙给董卓当了两年的哈士奇,实在有点丧失塞外孤狼那隐忍的本色了。
故此,刘协一脸十分遗憾的表情看了一眼吕布,心中却憋着大笑,极力装出一抹无奈的语气向马日磾问道:“马公,你乃当朝太尉,掌四方兵事功课。今日制文上亦有您的联名,此番您又自食其言,您让朕当如何处之?”
马日磾果真不减刚烈忠节的气性,花白的胡子一抖便开口道:“老臣昏聩无能,今日又做了这等祸国之事,自当乞骸骨归乡,莫再尸位素餐,引得陛下不快,也好与后贤让位。”
“马公乃汉室巨擘,今日汉室兴危存亡之际,正当马公及诸位独揽狂澜。若众人皆如马公这般,稍有差错便辞官归隐,那岂不陷朕乃眦睚无容之地?此语朕只当玩笑尔,马公不可复提。”刘协有些郁闷,他的本意是问马日磾要如何处理长安军事,想不到老爷子气性这么大,上来就要辞官。这可怎么行?好不容易才将你忽悠进一条战线当中,靠着你跟王允那里顶雷呢,你可不能这会儿撒丫子就撤。
“朕方才之意,是问马公对长安军事有何见解。既然马公不属意吕将军,长安军事又当何去何从,朕当如何才不惧关外凉州诸部叛乱?”
马日磾听刘协说完这句,当真感动地差点涕泪横流,狠狠抽了一下鼻子之后,才平定情绪道:“陛下不以老臣昏庸,老臣便斗胆一言。今董卓已死,关外凉州诸部群龙无首,是叛是降尚且不得而知。然陛下未雨绸缪,远见卓识,先整合长安军力亦为正途。”
看到刘协一副正色危襟聆听的样子,马日磾老怀堪慰,心道天子不愧乱世能君。这心气儿头一上来,思路也更明晰了许多:“如今长安城中,兵力混杂,有吕将军部下并州军两万人,有南北禁军两万人,有凉州兵马一万人,有叟兵八千,有三辅郡国兵两万。其中郡国兵装备短缺、久疏战阵,若坚壁清野调入长安当中,还会惹得统属不一,人多事杂。故此,这支力量不宜轻动,仍交由三辅长官统御听命为好。”
“吕将军一部,骁勇善战,又与董贼彻底划清界限,自当乃汉室主力。吕布虽粗浅无知,但老臣听闻他在战阵统御之上,倒是颇有心德。此人用以统帅一部绰绰有余,但若想独掌京畿军事重权,恐所托非人。”马日磾老爷子果然不是盖的,当着吕布的面儿就把吕布的底细说得一清二楚,偏偏还客观公正。吕布方才心中动怒,可闻听此言后,亦不由对马日磾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毕竟,人家老爷子说话对事不对人,是不?
“南北军这一支,据老臣所知,禁中的宿卫早已弃暗投明,对陛下忠心耿耿。更有陛下慧眼从乱军当中简拔出徐晃徐公明这员能将,此人独领二百勇士,月余间便平定华山乱匪,又深夜潜回长安助陛下杀敌,此举颇有古将之风。况徐将军虽名为骑都尉,可麾下兵力不足千余,依老臣之见,陛下可令徐将军名至实归,独领一军观其才干究竟如何。”
“长安叟兵,”马日磾说到这支部队,如深沟一样的眉头又加深了几分,便先说起了叟兵的来历:“叟人乃羌人的一支,后来移居到益州、南越等地,春秋战国时期在益州还曾建立蜀国,被秦国所灭,他们居住的地方后来就被称为‘蜀’,‘蜀’字的读音就是从‘叟’字转变而来——叟兵勇猛善战,历来为诸侯们所喜用。但同时,他们毫无统属,向来又不从军法。这支部队,必需一干练老将统属,才可安心用之。”
听到这里的刘协,心中已然微澜乍起,之前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过摆摆样子罢了。毕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这风云波谲的历史大剧当中,他的演技已经游刃有余。可当马日磾说到叟兵这里时,刘协再无半点装模作样的心思,真真儿感叹汉室这些老臣们,果真都不是吃干饭的。
历史上,李傕郭汜祸乱长安的时候,只围困了长安八天。八天之后,并不是长安兵力不敌凉州诸部,恰恰是因为城中的叟兵叛乱,打开了长安的城门,才逼得王允从青锁门跳了楼。
叟兵本就是羌人的一支,与凉州诸部当中的兵士有着共同的祖先,又看到长安当中混乱一团,城外凉州兄弟们人多势众,做此叛乱之事,实乃意料之举。
并且,昨日长安动乱一事,也深深印证了马日磾此语的正确性。当时徐荣不营救董卓,反而调动部下平乱,他平的是什么?可不仅是长安那些泼皮无赖,恰恰就是这些手中有刀、悍勇无比的叟兵!至今,长安的死牢里,还关着不下千余人的叟人,把司隶校尉黄琬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圈儿。
如马日磾所言,若是朝中派遣一位真正有声望、有手段的大将压着他们,再许以金帛厚利,他们这等明显有着雇佣兵性质的部队,当真有可能成为一支可用的力量。最不济,在长安进退有度的形势下,他们不倒戈相向便也算帮了大忙。
故此,刘协再也忍耐不住,插嘴问道:“马公,不知心中可有人选?”
刘协心中当然已有人选,就是不知道马日磾心中所想是否与他一致。心中偶然一动,就在马日磾还未开口之计,他便急忙又道:“马公且慢,不若你我均将心中之人写于手心,看看君臣是否同心可好?”
马日磾老脸一乐,当真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接过黄门侍郎钟繇递来的御笔,神秘兮兮地就在手心写了一个名字。当君臣两人同时翻开手心时,只见两人一人手心写着:朱儁。另一人手心写着:朱公伟。
两人顿时展颜相视一笑,在座朝臣纷纷上前恭贺称颂,一段佳话就此从未央宫当中演绎完毕。只是没有人知道,此时的朱儁朱老爷子,正在前殿的广场上,穿着宽大的汉服,犹如一只大马猴正啃着他藏在袖中的桃子。听到前殿当中的喧闹,不由皱了皱眉回头向皇甫嵩问道:“皇甫老弟,你说前殿闹了什么事儿,怎么听声音一个个假笑得跟庙会卖笑的一样?”
“公伟慎言,你我二人几经沉浮,还不知这朝堂险恶吗?”皇甫嵩皱了皱眉,神色看不来很是忧郁。
朱儁知皇甫嵩脾性,自觉问错了人,原本伸出想递给皇甫嵩桃子的手也缩了回来。可想不到,自个儿那心情还没沉重起来,就看到皇甫嵩从袖中拎出了一支鸡腿,咬了一口还十分忧愁地叹道:“这味儿,怎么就跟陛下做出来的不一样呢?公伟,你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一位叫洪七公的乞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