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刘协授予吕布之职后,他的眼神便瞟向了大殿上那角落处的皇甫嵩和朱儁。这两员名将,无论资历、声望或战功均在吕布之上,王允之前还侥幸以为刘协止口不提对于皇甫嵩、朱儁、卢植三人封赏的事宜,是真的忘记了这两名宿将,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刘协这一手儿玩得实在漂亮。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王允并非不懂。可当他真切理解的时候,才感觉这味道是那么苦涩。更何况,他还口口声声说着莫让汉室忠臣寒心之类的话,此时若跳将出来否认皇甫嵩、朱儁两人担任重职,无异于自掴脸面。
不错,吕布既然都能独领一军,担任朝廷的将军。这两位汉室的扛鼎老将,又怎么没有资格重归朝廷?更何况,这二人在诛杀董卓一役中,所立的功劳还并不比吕布少。甚至,长安郊外的那一夜,若没有皇甫嵩击鼓壮军威吓凉州大军,昨日一夜还可能会是另一种结局。
因此,虽然刘协还未开口说些什么,但王允已经知道,今日自己已一败涂地。他黯然地退回自己的席位上,任由刘协那仍旧带着一丝少年尖细的嗓音回荡在这朝堂之上。
“今蒙苍天护佑,董贼首恶已除,汉室迎来千载难逢之兴复之机。然江山不靖,兵戈动乱不休,为重树汉室威柄,朕今日下诏,遵太尉之言,重设南北二军。南军暂设虎贲禁军一营,由骑都尉徐晃统御,麾下所缺兵士,可与太尉府直接报备,自行招募。”
此言一出,徐晃当即单膝跪地,抱拳应诺道:“末将领命,禁中若有半分不宁,末将愿将人头献与陛下!”南军宿卫护守皇宫,刘协这一任命,几乎算是将自己的小命全都交给了徐晃,怎能不令徐晃感激涕零。
如今南军算上原本的宿卫郎官,加上徐晃后来忽悠的山贼,也不足三千余人,距离南军一万人的编制还相差不少。但徐晃也有后手,华山山上,还有不少给他喝过酒吹过牛的山贼,那生活听起来惬意豪气,但真实情形却是——这些山贼都混得好差好差哟。
徐晃半个土匪出身,再加上有刘协撑腰和董卓的财帛为后盾。他估摸着自己只要再入一趟华山,就能拉来五六千壮丁。更能让两万余老弱摆脱贼身,充实长安丁口。如此一来,虎贲军虽然是长安城中最虚弱混杂的一军,但徐晃相信,只要给他时间稍作训练,这支大军就能成为真正的虎贲之士。
“北军恢复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由原禁军之士及叟兵重新编制后充任,设五校尉之职。”说到这里,刘协停顿了片刻,微微瞅了一眼朱儁,才继续道:“朱将军年苦功高,可愿不辞辛劳,再披锋锐,为朕统领步兵、射声两营?”
朱儁是个有趣的人,听到这话后,上前便问:“陛下,不知老臣究竟是这步兵校尉、还是那射声校尉?”
刘协闻言哈哈大笑,简直太喜欢这个朱儁与他唱得这出双簧了,当即豪气说道:“老将军交州任上,便以五千门吏杂兵在短短一个月间平定交州数万叛军,又在黄巾之乱中平长社、破宛城。董贼之乱时,只有将军不失气节,于中牟起义抗争,更连夜奔袭营救于朕,如此盖世奇功及铮铮傲骨,岂能只以小小校尉职位赏之?若如此,朕岂不成了吝功寡恩之人?”
这一句开口,王允纵然知道刘协没有看自己,可那脸皮却也是火辣辣的。他立在殿下,只觉每一秒都是折磨,只盼刘协赶快将话说完。
“如今兵事稠塘,老将军暂领镇军将军一职、恢复钱塘候旧爵如何?此职虽有亏于将军,然叟兵骁悍,非老将军不能御也,万望老将军莫要推辞。”镇军将军一职,自然也是杂号将军,刘协取震慑叟兵而命名,权柄同吕布那奋武将军无二。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儁就该领命谢恩了,可出乎刘协意料的是,朱儁一脸慎重,沉思片刻才向刘协道:“陛下,老臣执掌叟兵一事自当无妨。然老臣年老气衰、力有不逮,恐有负皇命,臣可向陛下讨要一人为校尉之职襄助?”
“何人?”刘协有些纳闷,自己金口一开,朱儁已为将军大职,虽不能开府,但辟僚一事自行决断便可,为何还要上奏?
刘协虽然想过要从根本上解决藩镇割据的局面,勿使汉室平定天下之后,结果又出现一大批唐朝时尾大不掉的节度使。很显然,军政大权分割是个行之有效的措施。但问题是,这个想法他从未向人提过,更不要说,朱儁这样的寒门军伍之人,也不可能想到国家政治如此深刻的层次。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举荐的这个人,身份有些尴尬。为了固立此人的威信,同时也为了表示朱儁对此人的器重,才故意在朝堂上提将出来。
“故越骑校尉盖勋。”
“什么?”刘协哗然大惊,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道:“盖爱卿竟还健在人世?”
盖勋这个人,就算是深切了解汉末历史的人,也不见得知晓。他甚至比徐荣还要可怜几分,毕竟,徐荣生前还曾被董卓重用,败曹操、破孙坚,闻名于世。可盖勋这个人,却是真正湮灭在历史当中的孤星。此人明智有余、刚正不阿,更也是一员名将。当初凉州羌胡叛乱,朝廷无暇西顾,盖勋在凉州刺史被当做弃子的状况下,便独守住了汉阳郡。更在战乱当中还能脱离战场,叱喝周边郡县贪生怕死的同僚,搬来救兵解了汉阳之危。
刘协看中盖勋的其实还不止这点,凉州羌胡叛乱之时,韩遂那时刚崭露头角,可对于盖勋这等名士,却敬畏不已。两军对阵之时,韩遂被盖勋当众斥责,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推脱是身不由己。最终惧怕盖勋威名,引兵退了包围盖勋的冀县。
如今韩遂欺汉室无人,卷土重来,假若皇甫嵩、朱儁、盖勋这些人齐齐扬名,韩遂虽不至于吓得屁滚尿流,也可知此时汉室,已非彼时那昏庸无能的汉室。
之所以刘协穿越到现在一直没有想起联络盖勋,不是因为他不想联络。而是根据历史走向,盖勋在他穿越前便因背疮发作而死。现在朱儁突然提起盖勋此人,莫非是朱儁久离朝廷,还不知盖勋死讯?
“陛下,去年四月,盖勋因背疮发作几乎死去。幸得张大人从襄阳同济堂学艺归来,正对背疮之症。妙手施为下,盖勋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只不过此人与董贼交恶,病好之后便隐居城内。董贼令人造谣言盖勋已死,如此盖勋便真正生不如死。”
“好!”刘协闻言当真又惊又喜,直接便向钟繇说道:“速速遣旨入盖府,令盖爱卿为步兵校尉,辅佐朱将军统领两营!哦,对了,那张机是否还在长安,身兼何职?”
“回陛下,张大人如今尚在长安,虽领议郎之职,却周济百姓,于自家中开设药堂,悬壶济世。”钟繇不愧刘协贴身秘书,对于长安官员熟稔于胸,连一个品秩六百石的议郎都不曾疏漏。
“同样给他下旨,让他别在家里小打小闹了。告诉他,朕要宣他入宫,先领一个太医令之职,之后朕还会广开医馆,培训医正,令杏林之道惠及大汉。此间事宜,还需待他来后再细细商议。你就这样跟他明说,莫要摆朝廷征辟擢升的那一套,懂吗?”
“陛下,自古官不入民宅,以矜身份。陛下若要如此,置朝廷威信何在?”钟繇尚未回话,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跳了出来。刘协看也没看,再也装不下去,抓起御案上的砚台就朝那人砸了过去!
“朕年幼体弱,饱受董贼欺凌,欲借张大人之手调理,更推己及人欲惠恩百姓。你这逆臣,是想要朕的命,还是想要大汉千万百姓的性命?!”刘协砸完还不解气,气得光想走下玉阶再踹那个不开眼的家伙几脚:千古医圣张机张仲景啊!他还没跑长沙当太守是朕多大的福气,你竟还敢跟朕提什么祖制?
我祖你大爷!
朕最恨的,就是这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