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局势渐渐趋向明朗、开始剑拔弩张的时候,远在弘农的陕县,一帮形似鬼魅的人刚刚完成了一场屠杀。
随着牛辅的死,本就脆弱不堪的凉州部兵马渐渐分崩离析。有的逃亡在外,有的投降长安,只有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还在陕县。现在整个凉州诸部当家作主的,就只剩下这等平时只会奉命行事的几个大老粗,这些马仔级别的人物哪有什么能力,笼络完乱兵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大营当中所有的并州人全部杀光!
表面上他们给出的原因,是那次营啸,就是这些并州人蓄意谋害他们凉州人。事实上,这些人也知道,他们根本查不出那一夜到底是谁率先喊了一嗓子,但好在他们老大的老大董太师就是死在了王允和吕布这两个并州人的诡计下,所以,他们认为,杀光大营当中的并州人,可以让凉州们的兄弟心更齐一些。
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震天,所有的并州人乃至匈奴人、屠格人都死在了同伙的刀下。整个大营就像一个屠宰场,千余人遇害,死尸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更因凉州大营军心浮动,根本无人顾及掩埋,只是忙着从他们身上拔下铠甲衣衫。
就在血腥刺鼻的中军帐里,那帮凉州部的将领正在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他奶.奶的!我就知道这些并州人靠不住,当初就应该把那帮人跟丁原一块宰了。吕布小儿无情无义,简直就是个狼崽子,我就不信他有什么能耐!当初老头子就应该让我带兵保护他,偏偏选了那个小白脸。”郭汜是马贼出身,他打着赤膊、光着满是血污的大脚,倚在一个角落里,与其说是骂吕布,还不如说他在发泄嫉妒的心情。
“老头子为皇帝小儿何止打了百余仗,不就是烧了雒阳,杀了些人吗?何至于就被王允害死!”在李傕这个武夫心中,火焚国都、戕害大臣都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妈的!若依着我,当初真该把雒阳城里的人统统杀干净!”
“朝廷说了,首恶已除,西凉人无罪。”张济比他们稳重得多,“咱们似乎应该遣散军队到长安去请降……”
“这种鬼话你他妈的也信。”一个磕磕巴巴的声音打断了他。讲话的樊稠是个胡人,他领兵常驻西京一带,董卓被杀死后,凉州部不少将领投降,只有他因为种族的缘故带兵逃到了陕县。
樊稠冷冷哼道:“咱们到长安请降马上就会被杀头。我听说老头子的尸体被他们点了天灯,咱们回去准被他们活剐了。你们想想,朝廷若是真的想赦免我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根本没有人来我们这里接受部队?朝廷为什么还派胡轸那王八蛋出城占据险要?”
张济不赞成他的说法:“你别这么说,正是这样,才显出朝廷要赦免我们的意思,徐荣、胡轸这两人投降之后,不是照样统领军队?听说那徐荣还私纵了老头子,王允也一根毫毛都没动他。所以我说,咱们还是派人再去一次长安,说不定就等请到朝廷的使臣来这里接受我们!”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凉州人!”樊稠瞪大了眼睛,“徐荣那厮是辽东郡的人,胡轸是河东人,如果是凉州人那就必死无疑!李傕,你是北地郡的人吧……”
李傕撅着胡子点点头:“老子是凉州人,谁敢把我怎么样?”
“张济,你是武威人吧?”
张济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虽然是凉州武威人,但家族世代为吏,远比李傕、郭汜、樊稠这帮土匪出身高得多。既然自视为世家之后,当然不把这般粗人放在眼里,做事情也规矩得多。
樊稠也懒得搭理他,又问:“郭阿多,你是张掖郡的人吧?”郭汜最烦人家叫他的匪号:“他奶.奶的!我是张掖的土匪,怎么了?你他妈还是屠格胡呢,说起来是并州人的近亲,真他妈应该连你一块宰了。”
“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先宰了你!”樊稠把刀拉了出来。
“就凭你?”郭汜在这些人中身手最好,一猛子蹦起来朝着樊稠的脑袋就是一脚。顿时,一个血糊糊的大脚印子出现在樊稠脸上——稀里哗啦,人也摔出去了,刀也撒了手了。
“你个王八蛋!”樊稠爬起来,捂着脸骂道。
“有本事你再骂一句。”郭汜又扑了过来,两个人掐着脖子撕着脸皮就滚了起来。
“都给我住手!”李傕咆哮了一声,“人家还没来杀咱们,咱们就他妈自己打起来了,成什么样子!再不住手,把你们都剁了!”
李傕在这些人里跟随董卓时间最长,手里兵也最多,郭汜、樊稠都得给他面子,赶紧住了手,却恶狠狠对视着,依旧对骂不休。
张济斜眼瞥了瞥他们,轻蔑地问道:“樊卢儿,你说朝廷不赦凉州,是你听说的还是亲眼看见的?是不是因为你是屠格人,非要拉我们跟你一块倒霉啊?”
“呸!”樊稠吐了一口血唾沫,“亏你们还都是什么圣人鸟人之后,脑子一点儿都不好使。要是王允打算赦免凉州人,就一定要派皇甫嵩安抚凉州,可是他没派,就是有问题。”这一句话算是触到了根本,张济也皱起了眉头:“这倒也是……若是皇甫将军亲来,就算我们这些人有什么想法,手底下的兵恐怕也不依。可我们都能想到的解决方案,为何朝廷那些大臣就想不出来?”
“你问我,我他妈问谁去?”
“咱们又错了……”李傕龇牙咧嘴双手加额,“不应该把并州人都杀了,现在他们携恨绝不会再赦免了……王允、吕布都是并州人,恐怕这会儿他们已经调兵遣将了……徐荣、胡轸已经投诚了,他们表功心切也准会杀过来……”一股恐怖的气氛环绕了这座血腥的大帐,没有军粮了,没有靠山了,没有统帅了,朝廷也不会再赦免了。所有气势汹汹的将领突然都沉寂下来,死亡的阴云就笼罩在他们头上。
“我们跑吧!”李傕打破了沉默,“回到凉州,吕布一时半会儿杀不到那里。”
“我带着队伍回去当土匪。”郭汜拍拍脑袋,“不行,现在张掖在马腾、韩遂手里。我跟他们打过仗,恐怕不会让我入伙了。”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李傕一声嚷,所有的将领司马都慌了,眼看这帮人就要瓜分辎重粮草各自而去。
“你们这帮废物,都给我安静!”一声断喝镇住了慌乱的诸将。只见从人堆里挤出一个文士模样的家伙。此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面相温和,白皙的面庞,修长的胡须,身穿皂色文士服,青巾包头,甚至还有一些驼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官拜讨虏校尉的武官。
“贾先生,您也是武威人,这里也牵扯到您的身家性命,对此有何高见啊?”张济看到贾诩,立时有找到主心骨儿的感觉。他素知贾诩谋略过人,见他终于肯站出来,赶紧笑着问道。
贾诩似乎是嫌这里太血腥,捏着鼻子嗡嗡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白痴,一点脑子都没有。”
郭汜骂道:“谁他妈没脑……”
贾诩身后的张绣面色立时一寒,可贾诩却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郭汜:“你还想活命吗?”也不知为什么,素来骄横不可小觑的郭汜,见到贾诩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竟不敢再抱怨了,低声嘀咕道:“我没脑子我没脑子,您说您的……”
贾诩慢慢在帐中踱着步,缓缓道:“长安城中至今没有消息,恐怕就是要尽诛咱们凉州部的人。你们要是弃众单行,到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亭长都能拿住你们,这么干绝对不行。”
“那你的……你的主意呢?”郭汜磕磕巴巴道。
“我的主意?”贾诩捋捋胡须,“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咱们率众而西,一路上收集凉州各部的散兵,攻打长安城!”
“兴兵攻阙!”张济吓了一跳。
“不错,咱们打着替董公报仇的名义攻打长安。如果能够成功,咱们可以奉天子以征天下,谁敢敌之?若是攻不下来嘛……到时候咱们再跑也不晚。”
“有枣没枣子,先打两杆看看再说?”诸校尉咂摸着贾诩话里的味道,一时都恨不得猛拍大腿:这里简单有效的办法,我们怎么谁也没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