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早就该料到的!”光禄勋杨彪对着一脸无奈的冷寿光,恨恨地拍了一下大腿:“咱这位天子,直到祭旗发兵的时候,都没有指定何人为这次征伐大军的主帅!那个时候,老夫就该想到,陛下是想御驾亲征!”
“你给老夫让开!佞臣阉贼,你说陛下不在便不在,是不是要重现前些年十常侍之祸?!”倒是刚棱耿直的赵歧大人仍旧不相信冷寿光的话,气狠狠地对着冷寿光大骂道:“今日你若敢阻拦老臣见陛下,老臣……老臣虽年老体衰,却死也要溅你一身血你信不信?”
“哎呦,赵公您可真是冤枉小臣了。”面对赵歧不留情面的叱喝,冷寿光非但没有半分动怒的模样,反而越发揣着小心宽慰赵歧道:
“您说小臣拦着您,小臣哪里有那个胆啊……陛下一双慧眼对于朝中大臣们可都看得真真切切,您是陛下亲许有要事可非传入禁中的肱骨老臣,小臣这不就是只赶紧告诉您陛下去了前线,可万没有拦你的意思呐。”
冷寿光这句话,明着拍了刘协的马屁,可暗地里却同时将赵歧拍得舒舒服服。赵歧见冷寿光这等恭敬态度,脸色不由缓和了不少,但面子还是一时下不来,只好铁着脸问道:“你说陛下去了前线,可有证据?莫不是嫌老臣啰嗦,又躲起来了吧?”
冷寿光心中偷笑,但面子上仍旧恭恭敬敬的,他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纸递给赵歧道:“诺,赵公您自己看吧。”
赵歧接过那张黄纸,只见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内事不决问钟繇,外事不决还找钟繇。朕去前线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袁术,这段时日,你们看好蔡邕那老头儿,把复兴太学一事拿个章程出来……
看到这篇狗屁不通的留言,赵歧的胡子都气得抖起来了。但他却一点都发作不起来,因为这段话写得虽然颠三倒四,但已深知刘协德行的赵歧,笃定这篇留言就是亲笔所写。
是的,字迹依旧这般难看!
看到赵歧那张老脸被这篇留言击得犹如十月的金菊一般难看后,冷寿光终于吐了一口气,摊手道:“诸公,还是先且回去吧。陛下说他去前线了,就一定去了前线。还有,陛下交代的事情,若是在陛下归来后诸公还没有办妥,那后果……你们懂的。”
几位老臣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很是认同冷寿光这番话:是的,我们的确懂。这个少年天子,就不是能让我们省心的主儿!
尤其是冷寿光最后一句,更是仿佛一道催命符贴在了诸位大臣的脑门儿上,让这些气势汹汹的大臣们立时没了脾气——这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天子手段,他们可是见识过了。有功从来重赏,可办不好他交代的事儿,虽然不会重罚,但一罚绝对会罚到他们的心坎儿上,让他们肉疼加心疼。
于是,这些一个个在长安百姓眼中贵不可言的朝廷大员们,一个个长吁短叹了两声后,就跟被丈夫抛弃了痴情小媳妇儿一样,又哀又怨地从宣室殿前离去。
望着这些大臣们的背影,冷寿光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步入宣室殿中后,他看到那张龙榻上端坐的曼妙身影,不由又心疼地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问道:“贵人,您可是在担心陛下?”
伏寿闻言叹了口气:“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此举,臣妾终究是不赞同的。战场凶险,又是对付势力不可小觑的袁术,这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伏寿终究是个女人,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种高风险的计划,但纵然心中千般不愿,她也从未在刘协面前表露出这种情绪。
就算是当刘协告诉他要御驾亲征的时候,伏寿也在一瞬间的惊愕后,很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不安。
“贵人莫要多心,咱这边有马将军万人敌、又有徐荣这种久经战阵的名将,更有忠心耿耿的徐晃将军护卫……”冷寿光将刘协身边的主要将领一个个数了个遍还嫌不够,又扳着指头说道:“这些都还是武将,智略无双的荀攸荀公达也随陛下一同去了。”
“纵有千般妙计,奈何鞭长莫及。到头来,还得要看陛下自己。”
“陛下天资英俊,聪敏机变,这些小事,想来难不倒他。”
冷寿光这一句出口,倒仿佛一下说到了伏寿的心里某处的骄傲,使得伏寿那张脸上一下洋溢起淡淡的微笑。那是一种自信而幸福的笑容:“不错,他可是臣妾的夫君,当今的汉室天子。一个能在董卓、王允、李傕、郭汜、韩遂等虎狼之间周旋且一举保全汉室的男人,怎么会被志大才疏的袁术击败?”
可惜,这句话说完没多久,伏寿又忽然轻声喟叹:“不过,虽然陛下天资无双,可毕竟身在战场。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追随陛下一起,也胜过在这深宫中每日提心吊胆。”她看冷寿光听到自己一番矛盾不已的话脸色有点僵,不由又掩饰道:“说说而已,你也不用这么紧张。这点轻重,我还分得清楚。”
刚才还对天子信心十足,现在却又担忧安危,女人的心,真是矛盾。冷寿光只能干陪着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他知道自己可不是能解开伏寿心结的人。
于是,宣室殿内,接连又传出一长一短两声轻轻的叹息。
可惜,此时已身在雒阳的刘协,对于宣室殿内外发生的这一切丝毫不知。相对于长安中这些大臣和伏寿儿女情长的忧叹,他对雒阳发出了这一声叹息,却饱含了太多的悲凉情愫。
雒阳城作为东汉的首都,人口曾经过百万人,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腹心。这里曾经有些接连成片的房舍,望不见边际的良田,而由此产生的繁荣经济和昌盛文化甚至影响到西域之外的小邦,乃当之无愧的天下中心,万城之城!
在后世,人们都将这里称作洛阳,但这个时代,它只被叫做雒阳。因为刘邦那个老流氓自称赤帝之子,汉朝故此而尚火。洛阳的水字边儿,有水克火之意。
雒阳或许因此避免了水祸天灾,但却没有躲过人难。屠夫董卓的到来,使得这座城市一朝化为废墟。他的一把大火,将这里焚为焦土。二百年积累,数不尽地繁华,皇宫、太庙、灵台、太学……无论是代表皇权的至上权威,是观测天地之象的侯风、地动仪,还是浩如烟海的书籍著作,尽成飞烟。历史名城,竟成死域。
信步走在这座曾经有过辉煌的城市,刘协眼见地还能看到那些没有生命、任乌鸦鸟雀啄食的尸体。倘若冷月照在这残垣断壁上,刘协相信,他会看到凄清的鬼火向自己低喃着凄惨的过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从张济屯驻在此后,便开始着手雒阳的修复。虽然只是收拾出雒阳的一角,但也算给了这座城市复兴的气象。当然,这其中免不了使得这座城市有着向军事要塞转变的趋势,好在间或从关外赶来一对对响着马铃声的商队,让这座城市有了生机。
整体看来,如今的雒阳与当初比起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都不能够。
好在这颗枯萎了一年的病树,如今也终于又长出了两片新芽,纵难掩衰败的气象。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刘协这样想着。
而就在他刚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一心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陛下,您一年有余不鸣,可关中刚有起色,您便如青龙亢飞,龙啸天下。这次兵锋直指四世五公的袁术,可比楚庄王更有霸气啊!”
“少拍朕的马屁,朕不吃你这一套。”刘协厌恶地摆了摆手,对着一脸腆笑的贾诩道:“朕可听说,你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不是吃就是睡,白拿着朕给你这宣义将军的俸禄……你说你贾诩好歹也是一名士,怎么就这么不知害臊呢?”
“嘿嘿,陛下您好比楚庄王一鸣惊人,可老臣,也不是处理那些芝麻细碎小事儿的人。”贾诩嘿嘿笑着,眼中闪动着一丝精亮的光彩:“这不,陛下您此时就用上老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