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长安城已经宵禁,但对于故意在这个时间走夜路的人来说,那厚重的城门还是防不住的。
例如,洛霖出来时,只用了一根绳索便搞定了此事。
不过,这个时候,他倒十分想看一看这位废王的遗孀如何躲过灯火通明城墙上的兵士,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越那六丈有余的高垣,接着悄无声息地瞒过城门处四处巡梭的城门令兵丁。
这对于一位没有任何武力、且从未接受过间谍训练的女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可令目瞪口呆的事情就在洛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借着长安城上犹如白昼的灯火,他看到唐姬就那么施施然地走到了城门前,好像还同角楼上的兵士对答了几句。随后,角楼上便掉下一个箩筐,走下三位身穿长安城门兵甲服侍的兵士。
再之后,洛霖便看不太清了,因为背对着他的唐姬与那三名长安兵士举动很是鬼鬼祟祟。接着,三名守门兵士为首的那个朝角楼上喊了一声,那厚重的好似一堵山的城门,竟然微微斜开了一角!
之后,唐姬的那娇弱曼妙的身影一闪,城门再度缓缓关闭……
洛霖这时自己都能感到,自己的脸上表情定然十分精彩。因为,他将拳头放在嘴边,发觉自己那大张的嘴巴,几乎能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去: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长安宵禁之后,那可是有过将光武爷都关在城外故事的。就连当今这位藐视一切祖制的嚣张天子,也丝毫不敢在宵禁之后归宫。可眼下,就是那样一位废王的寡妃,竟然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这样轻松自如地打开了城门?
洛霖来不及思索,多年训练的本能令他骤然起身,犹如一只敏捷的猎豹般奔向了城门。这个时候,那三位下来同唐姬对话的兵士,就要被箩筐拉上去了。
洛霖的速度太过惊人,以至于当他跑到那三人面前时,城墙上的兵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可就在角楼上的兵士即将敲响震动整个长安城的警戒鼓时,城下的那名年长的兵士却又一次喊道:“老张,不可,是自己人!”
角楼上的老张疑惑地停下了手中的鼓槌,那些已搭弓引箭的兵士也在老张的手势下,齐齐收了一步。整个城门,这一刻瞬间陷入一阵紧张的静谧中。
“你,你真的是?……”城门外的那名年长兵士捧着一枚令牌,手都有些颤抖:“我,我们这些人,只听说过锦衣令,却从未见过……”
“可以唤你们的城门令前来验证!”说完这句,洛霖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又补充了一句道:“我也正好有事寻他。”
那名年长的兵士显然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就在此时,那厚重的城门再一次被打开,灯火中,一位不甚高大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年轻人,莫要如此傲,你再心急,刚才的速度也太快了些,须知道,步子太大了,容易扯着蛋……”
洛霖瞅了一眼身穿城门令服饰的老邹,虽然凭借他的直觉,断定这位看似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残缺的老者很有着铁血的风范。但他并不打算因此而削弱一丝自己的气势,反而更加不耐烦的近前一步道:“身为城门令,你定然知道宵禁之后,城门是断然不可令外人进入的。刚才的那件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老邹这时已经验完了锦衣令,确认了洛霖的身份后,仍旧不慌不忙,十分从容地回了一句:“但若有特殊情况、持手令或凭信者,还是可以入城的。这一点,想必你知道的不比我少。”
老邹的话,背后一下牵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假设。古代宵禁之严,超乎人的想象,就算天子本人也得持自己签发的手令、在紧急状况下方能入城,仅靠刷脸都是行不通的。而能够签发这种级别手令的人,除却当今天子之外,只有本朝的三公重臣,才有资格!
当朝三公,司空淳于嘉因为是被董卓提拔的关系,向来不参与是非,只充当朝堂一老好人的角色。不过,莫要以为淳于嘉此人便好欺,事实上,越是这种明哲保身的无害之人,越会知道如何远离凶险。
另一位司徒,被陛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已抱恙养病一年有余。据说,王允的神智都有时处在清醒和梦魇当中,自然也不可能签发这样的手令。
最后一位太尉,就是满朝声望最重、对汉室也最忠心耿耿的马日磾。这位老人乃经学大师马融族孙,颇有才学,耿直敢言,更以上公之尊、不顾年迈秉髦节之使,衔命直指郿县。在此期间,与天子共御韩遂——说他与韩遂有所勾结,洛霖打死也不敢相信。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洛霖他已无路可走,身为陛下的暗影,他强忍住胸中那颗剧烈跳动直欲跃然而出的心脏,极力保持了镇定,一字一句向老邹说道:“我需要刚才那张手令!”
话音一落,洛霖猛一抬眼,才看到老邹唇边带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接过那张手令后,洛霖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张,而是足足六张!他连看都不敢看,朝老邹轻哼了一声后,赶忙潜入城内,继续追击唐姬。
直至洛霖的身影很快消息不见后,老邹才释然的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句道:“年轻就是好啊,无知者无畏。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没胆子贸然去搀和这等高层之间的朝廷争斗……”
甩掉那六张手令后的老邹,好似甩掉了烫手山芋,竟从怀中拎出一个酒葫芦,美美的抿了一口。扭头看到刚才三名兵士正在一旁嘀嘀咕咕着什么,他立时脸色一凛,朝着三人轻喝了一句:“你们三个,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老邹毕竟凉州悍卒,这一声轻喝,顿时令三人有畏缩躲闪之意。但其中一位平日最讨巧的一位年轻人还是架不住好奇,壮着胆子向老邹问道:“头儿,刚才那位,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可真威风啊……”
“威风,你小子是不是也想呀?”老邹嘿嘿一笑,正待这年轻人以为老邹会口授他机密时,谁料老邹脸色突然一冷,振眉凛声道:“等你连自己都不知怎么死的后,我会在你坟前将自己秘密好好跟你说上一说的……”
三人顿时看到了老邹眼中的那抹凌厉的杀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今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都记住了吗?”老邹最后一次叮嘱,意味深长:“我可不想这满头白发,送你们这些黑发人。尤其,连报仇的对象都找不到……”
就在老邹这句话落,洛霖已然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小街。这里两边都是低矮的民房,屋檐下黑漆漆的一片,几乎可以碰到他的头。身为长安的影子,洛霖自然熟悉这片地方。或者,更确切来讲,这就是他平时为躲巡逻的执金吾最常走的小街。
这里幽长的街道遮挡了很多视线,执金吾的兵士,一般也极少来这里巡梭。毕竟,这些民房当中住的,都是清苦的百姓。天子体恤黎庶,他们上行下效,也不愿惊扰这些疲累了一天百姓的清梦。
但现在,洛霖却对这条他曾经十分熟悉且喜爱的街道充满了怨念和焦虑。因为就在刚刚一瞬,唐姬的身影一闪,走入一处拐角的阴影后,他跟上,却发现早已失去了唐姬的影子!
这一次,就在洛霖再次期待静心可以带给他奇迹的时候,他却发现,奇迹之所以被称之奇迹,而是因为它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而与之相伴的,说不定措手不及的凶险!
“你是在寻我吗?”洛霖的身后,悠悠响起一句女人满含杀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