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扬扬的封台祭天刺杀一事,在五天后的一次朝议上告了一个段落。当然,这次朝议的气氛,是十分凝重的。
首先,长安之内,再无王氏一族。虽然,天子下诏追葬王允于忠魂冢之中。但王允之子王盖却被天子冠上‘持家无方、辱没先人’的罪名,贬为了庶人。次子王景,也被剥了孝廉身份。最倒霉的,就是王允的小儿子王定,被扔到了城门当一个守城哨。
可想而知,那样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士家公子,在守城哨那等艰辛苦寒的位子上会如何不适应。更不要提,他的顶头上司,还被他当众扇了一巴掌——像老邹那种关西悍卒,折磨起人来……哼哼。
而这次向王允送葬的那些门生故吏,虽然都各有门路,没有被朝廷追求太大的责任。但天子却别出心裁的将这些人一一登录在案。至于说,这些案底究竟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后果,没有人知道。
反正,这些人的大部分,从此便永远的告别了仕途。极少一部分后来走入官场的那些人,也从此对王家缄口不言,努力摆脱着自己的这段历史。
至于王凌、王晨两兄弟,自然被明正典刑,斩杀在玄武大街的一片闹市。因那片闹市以贩卖蔬菜瓜果为主,百姓都称那处地方为‘菜市口’。随后不少的朝廷钦犯,也都免不了在那个地方留下一刀。自此,菜市口便成为朝廷明正典刑之地。
其中受此风波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司隶校尉黄琬。这位出身名门、又在士大夫阶层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大员,倒是没有被贬斥,反而还升了一级,成为了列卿之一的将作大匠。
这个职位之前说过,乃为身份殊贵、或作为能人升迁的过渡。但问题是,长安大乱中毁坏的宗庙、宫室、陵园修复工作已然完工。未来可见的日子里,朝廷似乎也不会大兴土木。更有趣的是,这个位置,还有一位董长史兼任着。
朝廷的任命下来,董承自然要乖乖回他的老窝儿继续当长史。而虚职在身、无所作为的黄琬,恐怕日后就可能老死在这个列卿的位置上。
另外,黄门郎李严也因此事受到了牵连。在朝廷的解释中,王允仍旧是有功汉室的老臣。李严惊扰英灵,虽情理可讲,但手法酷虐,被天子贬为了五官中郎。但问题是,目前朝廷并无五官中郎将,由此,李严这位区区秩比六百石的五官中郎便可组建统御一营。如此,品秩虽低了一等,但手中的实权却大大升了不少。
对于黄琬与李严这两位不同的遭遇,朝臣中的一些有识之士便看出,这一明升暗降、一明降暗升之举,似乎是在清晰地传达天子一个心思:他要一步步、有条不紊的沙汰那些不堪大用、或只会溜须拍马之臣。转而将那些有为敢当的心腹,一一安置在重要的职位上,进而……
剩下的,他们不敢想,也不愿想。毕竟,目前这个形势来看,他们即便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如今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光明正大的与这位少年天子一战,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改变不了局势,便顺应局势的潮流。
至于说许攸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天子的诏令当中。甚至,整个朝堂上下,也只有杨修、李严寥寥几人知道这个人曾经出现在长安过而已。之后刘协与许攸在宣室殿中究竟商议了什么,而许攸后来又到了哪里,他们便一无所知。
幸好,满朝大臣对封台祭天之事并没有抓住不放。毕竟,此事虽然证据确凿,但由此导致的后果,却仿佛只对天子有利。在他们听到朝廷磨刀霍霍的声响中,他们只期望这件事赶紧过去,好让他们能够松上一口气。
可惜,就连这个愿望,老天也不愿满足。
朝议将近尾声时,太尉马日磾拿出了一份战报,用苍老的声音向满堂诸公说了一句:“界桥,袁绍与公孙瓒一战,袁绍胜了……”
这一句话落,满堂哗然。而马日磾说完这句,便忍不住瞅了一眼似乎已经在闭目养神的刘协。看到天子这等反应后,他自讨了没趣,才又将自己得来的情报一五一十的诉与诸臣。
初平四年由败家子袁术挑起的世纪大战,毫无疑问是这一年的巨响。而战争一旦开打之后,便在种种情势下,形成了南北两处战场。
南方战场,自然是刘协、刘表、曹操对付袁术大军。而北方战场,便是袁绍对付袁术的铁杆盟友,公孙瓒。
在后世人的印象中,袁绍似乎在讨董联盟失败后,便一蹴而就成为了北方的霸主。接着就被曹操火烧官渡,多年的努力给曹操作了嫁衣裳。但事实并非如此,袁绍谋夺韩馥的冀州后,势力虽空前壮大,但局势仍旧是很不乐观的。
这个时候,北方的老大还是公孙瓒,他借着汉末大乱的腾飞之机,以骁勇之力搏出了偌大的势力。直至刘协出兵关东时,公孙瓒的势力已控制幽州、青州,深入冀州,波及徐州、兖州、豫州,声威之盛,诸侯无人能及。
而袁绍呢?
却在一时陷入了空前的压力中,一方面公孙瓒对其形成包围之势;另一方面又担心南路失手,袁术随时都可能杀到他身后;还有冀州境内的黑山军、黄巾军,以及那位董卓任命的冀州牧壶寿还在时不时地骚扰他。
壶寿这家伙也是被历史忽略的一个人,他是董卓的麾下。董卓还在位时,看到袁绍与公孙瓒不睦,便派了壶寿为冀州牧设法除掉袁绍。壶寿是个很阴险的家伙,他知道自己没兵没将,孤身前往冀州无异于送死,就跑到了黑山军那里,升官发财的许愿了一大堆,黑山军的土匪见到党国给发的委任状一个个眼睛发亮,纷纷愿意投诚效忠,如此壶寿很容易就得到了一支队伍。
这时中间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董卓身死,刘协也努力筹备关东一战。对于壶寿此事,他采取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借此,壶寿便更想捞一大笔功劳好重回朝廷。只是,那时虽然袁绍已出兵与公孙瓒相抗,但袁绍留任的邺城太守栗成却令壶寿无隙可乘。
壶寿便又心生一计,以朝廷的名义分化拉拢栗成的手下。袁绍虽然占据了冀州,但朝廷对此是不认可的,袁绍给手下将士所封的官职,实际上只在他的集团内部有效,连其它割据军阀也不承认。
因此壶寿打着朝廷的招牌封官许愿,反正朝廷也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开始对栗成手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拉拢诱惑——这可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比袁绍给的官职含金量要高多了!邺城的官员于是纷纷倒戈。在这些人的内应下,壶寿带着黑山军土匪们轻而易举地就攻陷了冀州首府邺城,杀了太守栗成。
那时,正值公孙瓒发布檄文扣给袁绍“造为乱根”、“背上不忠”、“不仁不孝”、“矫命诏恩”等十大罪状,率兵向南进发。袁绍在老窝儿被端的情况下,硬着头皮与公孙瓒在广宗县东北的界桥对战,双方互有胜负,死亡数目过万……
在这样的局势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北方战场上获胜的,定然是骁勇无比的公孙瓒。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就在刘协和曹操击败袁术后,袁绍似乎也转了运。
最后一次袁绍与公孙瓒决战中,公孙瓒以兵三万列为方阵,又将突骑万匹分置左右,袁绍命大将鞠义领精兵八百,强驽千张为前锋。双方摆开阵式,战斗开始。公孙瓒一看,你才那么点兵啊?二话没说,派骑兵展开了冲锋。想不到,他面对的是袁绍手下大将鞠义,这是一位在西凉战场上屡立奇功,与徐荣名字并列的豪雄之士。
公孙瓒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鞠义的兵伏于盾下,等敌将至,一时齐发,遂大败公孙瓒军,斩其大将冀州刺史严纲,获首级千余。袁绍军乘势追至界桥。再战,复大破之,攻破公孙瓒大营。公孙瓒大败,只得引军而回。
哦,对了,那位壶寿大人,听到界桥公孙瓒大败后,连跟袁绍打一场的勇气都没有,灰溜溜地逃回了黑山军那里。
这样的一个消息,对于朝廷来说,是很微妙的。虽然北方战场上,袁绍与公孙瓒狗咬狗一嘴毛,看似与汉庭没多大关系。但从亲疏远近来说,公孙瓒纵然骄狂,可名义上还是朝廷的都护将军。袁绍呢,所有的一切都假冒产品,什么车骑将军、冀州牧都不是朝廷任命的。
更不要说,袁绍还曾造谣言刘协非灵帝之子,密谋另立刘虞为帝。这斑斑劣迹在身,显而易见袁绍对汉庭是根本不屑一顾的!
如今,他又击败了北方宿敌公孙瓒,只需数年时间,便可趁此大胜席卷北方,最后成为北方堂堂正正的霸主。而到了那个时候,关东再无敌手的他,必然会将眼光投向关中……
也由此,整个朝堂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压抑无比。所有朝臣,都眼巴巴地望着龙椅上的刘协,等待着这位天子给出明确的指示。
可随后,他们却想不到,这位少年天子,却丝毫没有提北方之事,而是很认真地向马日磾说了一句:“朕过了今年,便十四岁了。”
马日磾一愣,心说,不错,再过一年,你还十五岁了呢。可问题是,这跟袁绍有个屁关系?
“朕快十四岁了,可还没大婚立后呢。”
马日磾先是一怒,随即苍老浑浊的双眼中,顿时爆出了一丝璀璨的兴奋之光:不错!汉室虽关西有乱、内朝不靖的种种弊端,可在天下诸侯野心勃勃此时,还有什么比天子大婚,大贺天下,更加能名正言顺,凝聚人心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