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刘协是很厌恶用家人来要挟他人的。可穿越后,刘协便觉得,敢这样劝自己不要做的家伙,都该被溺死在尿桶里。
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刘协便越觉察出人才的重要性。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人才凭什么背井离乡要跟着你混?
行,你说你是穿越人士,你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人力管理知识,有着无限可能的上升渠道,还有着能让人才一步便实现逆袭的华丽转身,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可事实上,这些有个毛用?
这里不是交通发达、通讯无阻的前世,千山万水、云月相阻,想跟老母亲尽个孝还得舟车劳顿走上一个月才能回趟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不把人家老母亲接到他工作的地方,凭啥让人家安心给你干活儿?
还有,你那一套理念和管理,且不说合不合这位人才的胃口,就说你真能推行下去。其他一些的负面影响,比如同僚嫉妒、官场排挤之类的,还不是要让这位人才独立承担下来?
另外,你说你这是汉室朝廷,名声好、工资高、待遇棒,但大有大的害,小有小的好。人家鲁肃这不刚跟上孙策,便揽下了出使长安的重任?你嘴上吹嘘的厉害,可真有重任下来,你能信誓旦旦就给人家保证?就算你保证了,人家能信?
别天真了,大家都挺忙的。
真正有本事儿的,就越会找到顺应这个时代、就近安逸且凭着自己能力便能搏出一片天地的地方去上班。就跟前世大公司企业的员工一样,越有本事儿的,就越早跳槽去创业了。剩下那些没本事儿的,才会捧着手里的饭碗不肯撒手。
只有真正抓住人才最关心的短肋后,再谈什么名声、工资、待遇,那才是挖墙脚的正确流程。否则,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一番忽悠,哦……那不是有血有肉的真实,而是架空历史小说里才有的虚幻情节。
故此,鲁肃听闻刘协突然问道自己祖母一事后,脸上的表情由不得他震惊。不过,好在他毕竟是隐忍之人,尽力压住了心头的怒火,语带讥讽地向刘协回了一句:“夫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祖母安康否,不在微臣,乃在陛下也。”
鲁肃说完此句,微微环顾了一下大厅,适才刘协开口相询之时,他已觉察出大厅诸臣中几位已愕然地停下了的食著——此等卑劣阴险、为儒家所不容之事,定然会激起满朝愤懑。
鲁肃觉得,若是自己能成功抓住这一契机,以礼学道义的大旗来激起士大夫的同仇敌忾,那这位纵然已打算亲政的天子,也不得不衡量一下人言可畏。进而或许在舆论声讨中放弃这等无耻的行径。
而自己这番话落地之后,鲁肃见那些朝臣众人已然面带愤慨,便知晓自己这句话成功挑起了朝臣们的同情。
可惜的是,反观主座上的刘协,他见鲁肃已猜出自己动了手脚,却丝毫不脸红,更对那些跃跃欲试的诸臣视而不见,反而一副体恤下臣的关怀模样说道:“端木先生的医术,鲁大人尽可放心。他虽未拜入太医令张机门下,但掌握的宫廷调养之术,犹比张医令还多。有他在侧,鲁县令祖母自当益寿延年、百病不侵。”
若不是担忧祖母的安危,鲁肃这时恐怕就要破口大骂了。他从来不怕什么市井无赖,因为对付那些家伙,讲不清道理可以动手。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最惹不起的,就是这种自己不能动手的无赖!
堂堂大汉天子,执掌五岳九州、代天奉行生生之道、整个大汉最有权势的皇帝,竟以市井无赖的这种手段来逼迫一个臣子的属下,这……这简直就是不要脸!
鲁肃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魁伟的身躯也开始气得发抖。但他却明确知道自己不能动怒,因为,刚才这个天子已经将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密探之名泄露,这便说明,对于曲阿那边的形势,天子有着十足的把握。一旦自己轻举妄动,就会换来令他后悔终生的结果。
这一刻,鲁肃能指望的,便是有人能够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叱呵刘协此举荒唐无耻。可令鲁肃失望的是,他环顾大厅,那些朝臣仍旧面带激愤之色,却一个个敢怒不敢言。不少人被身侧之人暗下示意,竟又装作了一副听而不闻的模样。甚至,有些人被刘协的目光扫中,立时换上了一副斜肩讪笑的讨好之情!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朝廷,怎样一个天子!
“陛下,行此卑劣之事,不觉心中有愧吗?!”鲁肃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调,但话语中的愤怒已非他能控制得了了。
“得不到你的人,朕才会心中有愧!”刘协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鲁肃,恬不知耻地回出了这句话。
“陛下如此所为,纵然得到了微臣的人,亦然得不到微臣的心!”鲁肃陡然起身,激烈的情绪撞击着他的胸膛,令他再不能对着这样一位无赖下跪。
可刘协却忽然一愣,猛然听出这句话很熟悉之后,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朕只要得到你的人就可以了,要你的心干什么?”
“你?!……”鲁肃并指如剑,双目喷火,直恨手中无剑不能一剑刺死刘协。可颓然半晌之后,他却又不甘跪地,俯首再拜悲声称道:“汉太尉长史鲁肃,拜见圣上!”
“哈哈哈……”刘协顿时开怀大笑,亲自上前扶起鲁肃,拍着他肩膀说道:“子敬啊,你倒是聪明,竟连朕想将你安排在太尉府都已猜出。你说,咱们君臣,这叫不叫心有灵犀?”
灵犀你个狗蛋!
鲁肃这时真想一抬手掐死刘协,但形势所迫,又不得不闷声回道:“关西糜烂,虽有马将军戮力讨贼,然未尽全功,韩遂势大,久必生变,微臣由此猜测今年汉室必然要引军平乱,太尉府执掌天下战事,自首当其冲之位。故此,微臣便知,三公府必然是太尉府缺一长史。”
“不错不错。”刘协再度颌首,显然对这位新任的太尉长史颇为满意,但还是忍不住又卖弄了一番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太尉府已有一位长史。那位长史在朕东征之时,不知怎么就捞到了暂代匠作大将的职位,花费了不少钱给朕修葺了温室殿。朕便想到,这样的人手脚恐怕不怎么干净,让他督造今年的军用之需,恐怕有失……”
说道这里,刘协还眼含深意地望了太尉马日磾一眼。马日磾人老成精,哪里还不知道刘协的心思,当下心中便暗作决定,回去之后,赶紧将那个董承给一脚踢了,省得影响自己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
这一小小插曲之后,刘协颇有一种满载而归的愉悦,擎起酒樽,遥敬诸臣道:“来,为贺玉玺重归汉室,诸公满饮此杯!”
面对着刘协那双真挚的眼神,鲁肃再一次不得不违心举起手中酒樽。一时间,他只觉这什么葡萄美酒苦涩难咽,当真如苦药灌入喉中。可不待他感伤,就感觉自己已被一人热切拍肩,附耳低语道:“鲁长史莫要忧心,贵眷不出旬日便可入长安。嗯……假如你还觉难受的话,朕有一事或可稍解鲁大人之忧。”
鲁肃回首,双眼迷茫:这位天子,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要送自己回去吧?
“想什么呢,别瞎想了,朕最多保证不让你与孙策引军交战,绝不可能再放你回去的。”刘协一眼就看穿了鲁肃,冷酷无情地抹灭了鲁肃的希望之火。随后,一脸贱兮兮地再度开口:“朕想告诉你的,是大概贵眷抵达长安之时,同时还有另一人的亲眷……”
鲁肃愕然,面上怒气勃显,可忽然想到刘协这臭不要脸的德行,知道自己再如何呵斥也毫无作用,只能再度饮下一口酒,为另一位与自己命运相同的哥们儿默哀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的酒,好像真的没第一口那般难喝了……一想到这里,鲁肃陡然浑身一冷,赶紧心中默念圣人教诲。他感觉,自己恐怕很快就会成为自己那种之前很不耻的那种人了。
然而,就在鲁肃自怨自艾之时,大鸿胪周奂却又陡然高声呼道:“车骑将军、冀州牧袁绍使臣到!”
鲁肃眼神陡然一凛,飞速看向刘协,这一瞬,只见刘协眼中闪过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冷厉。随即袖袍一摆,端正地坐回主位之上,微微开口,只道出了一个字:“宣!”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