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不得不承认,老天其实是很公平的。它给了一个人优于常人的才能后,必然会给他一个不融于俗世的性格。由此,天才实际上就跟大熊猫一样,珍贵而稀缺,需要细心呵护。
例如吕布这家伙,在汉末风云乱世当中,他拥有着世间无可匹敌的武力以及不俗的智商,甚至,某些时候,他的洞察力也是很惊人的。抛开董卓的人品不谈,当初董卓入京跟士大夫打得火热,明摆着就是一副匡扶汉室、再世周公的形象。
而那时吕布的干爹丁原,反而是不识时务、逆势而行的蠢物。说吕布弃暗投明也好、说他轻与就去也罢,反正抛开历史以果为因的眼光,他当时的做法无疑是很明智的。就算后来加入王允诛杀董卓,吕布也算是顺势而为。
但也因为吕布如此优秀,他必然要承受一些注定的缺陷。
他性格上的缺陷,就是他对失败的承受能力很低。因为具有着强大的武力,他在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倾向于最高效快捷的方式,成功之后,便使得他自视过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一旦遭遇失败,他心中强烈的挫折感就会发作,让他不是想逃避就是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并迁怒他人。
这其实真的怪不着吕布,从他的生平来看,他一个边塞受尽歧视的混血儿,靠着一身的勇武终于出人头地。可换来的结果,就是在人生最高峰的时候,仍旧被人当做匹夫唾弃。
加之又经历了无数次变幻莫测、残酷血腥的权力斗争,吕布的视野和思维仍旧追逐不上这个时代的脉动和游戏规则,使得他惯用的手段在对手面前毫无作用。久而久之,再坚强的人也会开始怀疑人生。
这样的性格,在他镇守河内的时候,他仍旧可以如世外高人般令人仰望,可一旦真正独立接手兖州后,性格缺陷便随即暴露出来。
只是,刘协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性格缺陷,是如何使得兖州如触动了连锁反应般,一下混乱成了这幅模样!
“自东平和乘氏战败后,你一蹶不振朕已然知晓,朕也不愿提及这两件事。只想知晓,这两件事后,你将兖州政务军务都交由了何人打理?”刘协叹了一口气,想通吕布不堪重负,最根本缘故还是他用人不当所致,心火便消褪了几分。
他口中所说这两件战败之事,均是中平二年春天发生的。而且,从吕布愤怒且不甘的神色来推测,刘协估计的不错,正是这两次战败,使得吕布这样的世之虓虎颓废成了醉猫。
东平一战,其实是曹操面对今年组织的一场反击战。自新年过后,袁绍便派臧洪协助曹操进攻兖州。他的如意算盘原本是打算利用曹操来牵制吕布的主力,臧洪乘机去掠夺胜利果实,蚕食兖州北部郡县。没想到曹操棋高一着,反客为主,通过靖安曹一系列运作,成功使情报泄露,吕布闻听消息后,顿时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臧洪的身上。
随后,吕布亲自领军出征,在东武阳附近大破臧洪,斩首四千余众。可曹操却乘机倾巢而出,打败了魏续,夺取了东平国。
夺取东平的曹操马不停蹄,继续向西南快速进击,向济阴郡府定陶发起进攻。那时济阴郡太守陈宫不敢与战,坚守定陶。曹操以诡计使陈宫误以为吕布的援军赶到,待他出城接应时,四下里曹军伏兵杀出,夺了定陶。陈宫拼死冲开血路退回了濮阳,但部队损失了十之八九,济阴郡就这么落入曹操之手。
这一仗,无疑是曹操在得到袁绍帮助、又整合了内部人心后,于中平二年开场时,给了吕布重重一击。
假如只是这一场战败,吕布也不会一蹶不振。接下来乘氏一战,使得吕布一下感受到了绝望。
乘氏县是兖州土豪李家所在,屯有不少粮秣。中平元年的一场蝗灾,将曹操和吕布都弄得兵疲粮尽,狼狈不堪。捱过中平元年到了今年春天时,兵粮之事就再度被提上了议程。虽然曹操在这一年开场时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但两家缺粮的状况仍旧没有得到缓解。
吕布遭遇小挫,但两家整体的情况还是恢复战,正如两个累趴在地上的拳手,谁先恢复过来,便能把握主动,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吕布这里有李封这个李家人,而曹操那里也有李乾。于是,无独有偶,在两位领导者都意识到最关键还是粮食的时候,忽然便在乘氏遭遇了。
适时,曹操的主力尚在东平进图当中,李乾只带了几十名随从入乘氏索粮,被亲率主力的吕布撞上,轻易便俘虏了李乾。也就是这个时候,吕布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
李乾被俘后,李封建议不能杀掉,最起码能用李乾来要挟李家。可李乾却忠笃曹操,对吕布破口大骂,本就遭遇失败的吕布怒火中烧,一戟刺死了李乾。随后,他心生后悔,又想诈入乘氏夺取粮草,却想不到计策被李乾之侄识破。
李家坞堡坚不可摧,又有箭矢、擂木、滚石等御敌之物,使得并州狼骑无可奈何。闻听音讯的曹操火速调兵攻伐乘氏,吕布腹背受敌、抵挡不住,不但粮草没有到手,反而留下的数百并州狼骑尸体惨败而归……
此役之后,乘氏李家为报仇正式投靠了曹操。吕布势力再次受挫,不得不重新部署战略。他命李封、薛兰带领少数兵马在巨野继续艰苦据守,牵制曹操行动;自己则带大部队回到了濮阳,势力自此一蹶不振,完全丧失了与曹操争夺兖州的主动性。
假如历史上没有刘协穿越的话,接下来就是曹操反戈一击的时候。而从濮阳如此种种的乱象来看,曹操击败吕布,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扪心自问,假如刘协自己遭遇这种种战败后,他或许也会忍不住喝点酒来解愁闷的。不过,刘协也相信自己不会沦落到吕布这种地步,毕竟,他武力有限,也就没有发浪的资本。
这个时候,刘协多么希望吕布说出了将政务军务都交给了陈宫打理的话,可他也知道,若真有陈宫在濮阳主持大局,事情也不会遭到这个份上。果然,吕布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醉态,说了一句:“臣自两次战败后,饱受煎熬无心公务,但陛下勿需担忧,臣将兖州公务交由了最亲密之人打理。”
直到这时候,吕布还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刘协此时心中气得,恨不能给吕布几个大耳光子:你还敢说不让我担忧?张辽被打得近日不能上阵,并州狼骑在濮阳胡作非为,整个大堂无人办公,你女儿都想上天跟太阳肩并肩了,你还让我不担忧?!
“陛下,奉先无心公务之时,将兖州公务皆交由了妾身打理。若有处置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责罚。”就在吕布醉怏怏说不出什么话的时候,厢房当中忽然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黑衣,年纪大约二十八、九,举手投足有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刘协默默皱眉,却也看清她那清秀姣好的面貌,虽然无法与倾国倾城的貂蝉相比,但也算是出色的美人了。
只不过,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宇之间有种奇特的落寞,仿佛世间万物再也不能令她动心一般。
“母亲。”这女子一出现,刘协身后的吕玲绮顿时如找到了母鸟的雏鸟,飞奔着便朝那女子扑去。
而当刘协意识到这人就是吕布的正妻严氏后,再看着她那一张冷若冰霜、对自己这位汉室天子没有丝毫畏惧或敬意的脸后,他忽然便明白了:这特么濮阳能不乱成一团,就真是怪事儿了!
吕布啊吕布,你可真是个好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