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谈判的第二日,当然没有进行任何活动。曹操派使臣入汉军请示了一番,回来禀告的汉营景象,更让他心烦意乱。
汉军营中,人人出枪出鞘、挖堑设壕,完全一副随时征战的模样。这样的状况,让曹操更加印证了那个可怕的猜测:刘协疯了!年轻人,火气旺,果然还是不知道轻重啊……
可情况就是这样,刘协越疯狂,曹操越担心。从内心深处来讲,曹操不是没有想过刘协就是借此来威胁自己。但更可悲的是,曹操发现,即便刘协就是这般威胁自己,他也要在每一息、每一柱香的时间里饱受煎熬。
不过,痛苦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就在曹操咬牙跟侥幸做斗争的时候,刘协这一方,情况其实也不太好。准确来说,汉营这一方所受的煎熬,要比曹操那里严重十倍有余。
“这是锦衣卫刚带回来的消息,吕布那个蠢货,果然又旧态萌发了!”刘协将一张二尺长的条子轻飘飘地传给座下的文臣武将,脸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仿佛那纸条重逾千钧。
只是,刘协没想到,有时候一句随意出口的话,就能让事情变得更向荒诞的方向发展。接过刘协手中信息的第一人,荀攸自然是不二人选。但刘协却发现帐中那位文臣武将的脸色,要比自己预想得更加震惊和严肃,
随后,徐晃便一脸愤慨地率先跳了出来,慨然请命道:“陛下,如此千钧一发关头,我等愿披坚执锐,为汉室尽忠,为陛下效命!恳请陛下下令讨伐吕布,徐晃愿为前锋,与吕贼不死不休!”
李严也不甘人后,第二个便开言道:“陛下,臣愿效死力!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为汉室,为陛下,在此绝境中捐躯赴死,乃是我等的荣幸!”
一听徐晃要跟吕布拼命,李严将生死这觉悟都抬了出来,刘协就知道这些家伙们的思想都跑偏了,让他满心的焦虑瞬间被这些误会冲得七零八落:“拜托,你们给朕一点信心好不好?吕布曾经是有过反叛的经历,但朕为了把他掰直……不,让他重归正途,朕耗费了多大的心力?”
但话题毕竟避不开现实,刘协随后又忍不住火气发作。虽然处临大难当中,他身为天子更应处乱不惊。但毕竟半年有余跟着几万糙老爷们儿征战在外,日积月累的虚燥及权威愈重的影响,让他实在难复之前那个在宣室殿中阴鸷却难藏惊恐的少年模样。
“此番陈留变故,并不是吕布也反了,而是这个蠢货不听朕的劝诫,还让他那个倒霉女儿统兵!结果被郭嘉设计困住,致使吕布他虽然击破臧洪主力,结果却在面对陈留城时进退两难。”说罢这句,刘协实在难掩心中的愤怒,有些失身份地嘀咕了一句:“早知猛虎上了笼头就成笨猪,朕还不如不收他。”
刘协的抱怨自然有他的道理,历史上吕布和曹操的相争,虽然最终这位汉末骁将还是被曹操在白门楼割了脑袋。但那却是四年后的事儿,在此之前,吕布纵横捭阖,飞将骁名震动世间。可刘协一穿越真正收服他后,吕布的所作所为,似乎连一寻常大将的水准都没有达到。
当然,这其中或许有刘协将陈宫支开扔到了徐州的缘故,也有袁绍的深入掺和让局势变得复杂难料。但不管怎么说,刘协之前明明亲口跟吕布说过‘女子不可统兵’的弊端,可吕布溺女心切,致使三万汉军在生死存亡犯下错谬,实在太让刘协失望加愤慨。
只是,刘协永远不知道,此刻陈留城外的吕布营帐中,吕布是怎样一副后悔不迭、又很想抽自己几耳光的模样。他一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哀怨拉着貂蝉的手叹道:“蝉儿,我这次是不是成了汉室的笑柄?”
吕玲绮被困一事,说起来其实跟吕布没多大关系。假如没有君臣的名分,他其实更想杀上汉营找刘协一个说法。因为,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儿反而是刘协的错!
郭嘉的计策,说起来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十分粗陋。他只是在策反张邈之后,利用靖安曹,散布出了刘协在北济河被曹军以逸待劳打得大败的谣言。这样的谣言,在吕布营中基本上没什么市场。
可郭嘉就是这样做了,直到事后,吕布才反应过来,郭嘉此番不过姜太公钓鱼,只待愿者上钩。
吕玲绮就是那条倒霉的鱼,吕布也想不通,为何嘴上时常将刘协骂得狗血淋头的女儿,此番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竟然明明在他亲口告知汉曹两方正在谈判后,吕玲绮还固执地相信了郭嘉的谎言。
随后,父女之间的谈话自然不太愉快,吕玲绮请兵迎刘协的建议被吕布狠狠言叱驳回。可想不到,吕玲绮随后竟然将已然打散编入军营当中、那些跟着张机弟子学医术的雏凰营女兵又聚合了起来,犹如不管不顾的飞蛾私自出营,最后一头扎入郭嘉的圈套当中。
吕布当然看得出,这次他女儿的性命是无虞的。汉曹已然在谈判,只要还未传出彻底谈崩的消息,郭嘉就不会对那支雏凰营有太过分的举动。可终究郭嘉棋高一筹,将吕布他牵制在了陈留城下,非但不能外援给汉室增添谈判的砝码,反而让汉军也因此颇受牵连。若不是锦衣卫行权宜之计截下这消息,吕布恐怕都会自刎以谢天下。
总之,这么一件事儿,是计谋遇到了情。再冷静睿智的人,一沾染到这父女亲情、男女之情,也会让他的冷静睿智瞬间分崩离析。
“陛下,今日可是最后期限,曹操纵然还不知陈留之事。可锦衣卫也只能拖延几日,若今夜之后我等还未达成和解,那恐怕一切就该另作图谋了。”
刘协当然明白荀攸的‘另作图谋’是他怎样不愿看到的情景,但事未到最后一刻,刘协阴鸷不再、偏执却不会因此消失:“如此说来,之前那条狼的事还是太小儿科了。今日玉兔升空之前,我等还需再谋一计,让曹操彻底放下心底那丝侥幸,投入我们的圈套当中……”
然而,思路虽对,坚持也有,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微妙复杂的局势中谋划出一条妙计,实在太燃烧众人的脑细胞。满帐文武众说纷纭,什么鬼蜮伎俩、什么卑鄙阴险的想法都一股脑儿尽出,却都被刘协一一驳回,让整个大帐在不知不觉中,充斥着焦躁、烦乱的气息。
可就是在这等山穷水尽、刘协甚至就要当机立断,放弃这一坚持,转而商议荀攸的‘另作图谋’时,柳暗花明却毫无征兆地出现。
接到传令汇报的司马懿,极为少见地迸发出少年的激动:“陛下,曹操挺不住了,要前来拜见陛下!”
刘协忽然就愣了下去,随即之后,他竟感觉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曹郎,你终于还是来了……我等你等得心都快碎豆腐渣了。
如此,刘协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特意驱赶走了帐中的文武,自己也走出了昏沉的大帐,迈向了云烧如火的黄昏营外。
接着,当曹操看到刘协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华贵雍容的身影面对着一团篝火——火光虽然很明亮,但燃得并不十分旺盛,显然是刚点燃不久的。
周围万籁俱寂,篝火与天边的火烧云将身影映照地犹如汉室火德重燃,曹操不知为何便忍不住专注地看起眼前刘协的一举一动。
“陛下,臣今夜想有个了断……”最终,曹操悲怆开口,语句中难掩落寞。
“不急,先来尝尝这烤羊肉。”刘协攸然转身,面上不待丝毫的惊喜,只是平和的微笑:“这可是曹郡守送来的羔羊啊……”
这一次,曹操自然听得出,刘协的称呼,跟昨日有了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