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没出息的东西,别贪恋汉营里的那些破烂了!等打赢了这场仗,你们想在北地抢什么就有什么!”李堪一鞭子狠狠抽在一名在着火汉营里翻拣的贼寇,气急败坏地叫道:“粮食、布匹、女人、金银,你想抢多少就抢多少!”
还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能振奋盗匪的心?乱世之下,这些早已丢下人性只想着满足自己欲求的盗匪,早已成了一头头野兽。在这样的鼓动下,十万羌胡大军就如同十万祸乱世间的恶魔,瞬间淹没了整个汉营,继而朝着前方都看不到影儿的汉军追去。
“这是我们今年的最后一仗。此一役不可再让张郃小败而归,我们要彻底击溃这支汉军,在汉地大抢一番返回西凉!”看着前方豕突狼奔的汉军,韩遂的心也彻底火热起来。不过,与那些鼠目寸光的将领比起来,他站的角度仍旧是高上一筹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这次真的击败了张郃。
可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仍旧只看到了汉军狼狈逃窜的背影,手上的兵刃还没有染上一丝汉军的鲜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汉营当中,大部分不是步卒吗?就算逃命是人类的本能,可以轻而易举地激发潜能、加快速度,可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这根本不符合常识!
韩遂有些焦怒,但还没有到达疑虑的地步,因为此刻他入眼所见的景象。都是那些羌胡和盗匪大军胡乱抢掠的杂乱。这样的感观,让他第一时间将这场追击的失败,归咎于这些兵士的毫无军纪。
可一个时辰过后,韩遂就不得不怀疑起来。纵然他的大军再散漫,也不可能还是这样只能看到汉军逃窜的背影。
可还来不及找出这究竟是何缘故,韩遂便忽然看到了阵列严整的汉军。而伴随这一景象同时出现的,还有大片羌胡和盗匪兵士撞在拒马枪上那破碎的尸体:很显然,他们的羌胡大军先锋终于追赶上了汉军,可结果却不是他们的攻势摧枯拉朽,而是被早有准备的汉军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韩遂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然微明,接着隐约的亮光,他的眼角余光正好看到那些马匹后绑着树枝的骑兵正缓缓分成两股,汇聚在那早就严阵以待的汉阵两翼。晨曦当中,这支大军就如同合拢了羽翼的猛禽,对着赶来送死的猎物,露出了讥讽而冰寒的微笑。
什么都不用说了,韩遂立刻就明白,他们之前袭破的汉营当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汉室步卒,全是那些快速机动的骑兵制造出的假象。目的,自然是将他们引到这个死亡的陷阱当中!
袭营之前那怪异的感觉再度涌上韩遂的心头,并且,再一次更加猛烈汹涌,瞬间攫住了韩遂的心神,让他体内的寒意一瞬间涌遍了全身:不好,中计了!
这个念头刚升在韩遂的心头,就迅速传递在了所有羌胡大军的心中,让他们狂乱的追击在巨大的震惊和同伴的尸体面前凝滞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看清,望眼所及的漫山遍野都是敌人。
汉军这时已摆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阵法,在他们的正前方,是汉室步卒密密麻麻的拒马枪兵,勉强拉上弓弦的弩兵在后。他们的阵心则以重兵守护,大将张郃及副将文聘、韩浩两人居于中后方。在这支核心步卒方阵的两翼,是由马超和庞德两人统帅的叟兵骑兵和汉室关中精骑。
假如只是这样,韩遂还可能仅仅只是忌惮。可在这明显是鹤翼阵的缓坡上,是四面八方、完全包围他们且蓄势待发的匈奴游骑!
披发左衽的年轻匈奴单于刘豹就驻马立在所有羌胡人的面前,目光冰冷且讥讽地看着这些人送上门来——匈奴人啊!这是有着多么辉煌历史的一个民族,数百年前,这支部族完全统御着这些羌胡的祖先,让他们在战马和弯刀下成为了不敢反抗也反抗不过的奴隶。
纵然,匈奴如今没落了,算是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留给这些羌胡人的阴影却还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散尽……
整整四万余人的军队,看起来对付起十万人的铁羌盟,似乎还有些不够分量。但韩遂却知道,这场仗已经不再单凭人数就可以决定的了。直到这个时候,河北四庭柱之一的张郃,才将他的风采和能力尽数展露了出来。
河北四庭柱可不仅仅只是一种称号,而是跟他们四人的职责息息相关。其中颜良、文丑负责前锋诸军事,高览坐镇后军,而居中巡防的就是眼前这位张郃张儁乂。由此,四人才会犹如四根柱子一般擎起了河北的军势。
显而易见,负责居中巡防的张郃,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攻守兼备的大任。就如此刻他早已摆好的这个变异的鹤翼阵,这种阵型的战术思想是左右包抄,对指挥大将有着十分高的要求。
若是大将能将这支阵列得当,则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两翼机动灵活之余,配合着核心战力协同突进,整个攻势则如火如荼,不可抵挡。更不要说,张郃此番还大大拓展了这两翼,让匈奴游骑充当了遮天的帷幕。
说起包围游掠,有什么比匈奴游骑更能胜任的呢?更何况,张郃还这般精巧地避开了汉军与匈奴游骑指挥不一、配合不协的弊端,摆明只让匈奴骑兵做最后毫无顾忌地抄杀屠戮,实在太……太让韩遂叹为观止了。
饱读兵书的韩遂急速转动着大脑,思忖着对付这支阵型的办法。思来想去,他也只想到了龟甲阵。
对于调度有方的防守方指挥官来说,龟甲阵的要点就是四周全部铜墙铁壁,寸步不让。针对鹤翼阵倾向进攻分割的战法,龟甲阵的牢守就成了最佳的应对之阵。
简单来说,避实就虚、稳守阵地才是对付张郃鹤翼阵的正确决策,可是……让这么一群听不懂金鼓将令、更毫无军纪的羌胡大军,放弃他们引以为荣的冲杀送死,这有可能吗?
纵然自古破阵守阵都没有绝对,灵活应变和因地制宜才是重点,但问题是,张郃的鹤翼阵完全将自己的缺点隐藏,而让羌胡大军的弊端无穷放大……
还等什么呢?
面对这样的状况,韩遂在满心惊悸之后,瞬间就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撤,所有人都撤回大营!”
公平来讲,韩遂这个决策是真的很正确的。鹤翼阵虽然有着强大的包抄游掠能力,但敌军若不战而逃,这个阵型也就不攻自破了。虽然结果就是汉军和匈奴大军衔尾追杀,但总比在这里被人杀得全军覆灭要好太多吧?
并且,韩遂也心存侥幸:既然张郃的大军能屡败屡战,那自己不过才失败一次,那些溃兵说不定也会慢慢聚拢恢复回来的吧?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韩遂万万没有想到,驻马站在他身侧的李堪凝视了汉军阵列许久后,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区区破阵,就想让我等十万大军望而却步,简直痴心妄想!”说罢这句,李堪还极为轻蔑地瞪了一眼韩遂。
韩遂心中又惊又怒,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也顾不上李堪的无礼,耐下火气向李堪问道:“李将军,你可破得这鹤翼阵?”
这句话,韩遂是带着十二分希望的。可也就是这个时候,让韩遂吐血的一句话也终于出现了。
“鹤翼阵,啥叫鹤翼阵?”李堪瞪着一双大眼,随即又不屑大笑道:“管他什么阵,敌军不过四万人而已嘛,哪能打得过我们十万大军?!”
韩遂听完这句话,就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柄大锤狠狠锤击了一下,让他闷得感觉已经亮起来的天空一下又黑了。而对面的张郃听到这话,也被气得笑了起来:“好,好胆气……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弓弩手上前,三段抛射,寸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