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四年,春,料峭的春风犹如刀锋一般刮着这里满目疮痍的并州晋阳城。
并州牧壶寿站在城头,用力揉搓自己凉得跟铁甲一样的面颊,凛冽的寒风刮在皮肤上,就像刀割一般疼。自从他成为这个并州牧之后,他已经好几年没遇到这么冷的日子了。
也不知是因为上了年纪还是舒适的生活过得太久,壶寿越来越讨厌寒冬初春,每到这个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裹得暖融融的,偎在火炉边打盹儿。
可是现在,他只能站在城头的望楼上,饱受冷风肆虐,打着寒颤努力巡视。因为,春天虽然对于万物来说,是个勃发且欣欣向荣的季节。但对于并州来说,却没有那么美好。
并州这地方,最开始是唐尧的封国。虞舜因为冀州、青州的土地面积太大了,就把冀东恒山那片地方给分出来,叫做并州。春秋时候,并州成了晋国的土地,等到了战国,并州又变成赵国的了。
后来秦始皇统一天下,弄了三十六个郡,并州这里有一堆。到了汉朝,汉武帝置了十三个州,并州的名字没有换,下面分十个郡:上党、太原、云中、上郡、雁门、代郡、定襄、五原、西河、朔方。东汉时期,则少了代郡,剩下九个。
而这样的一个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地方不小,戎狄不少。
在这块地方,且不说跟汉朝死磕了百年之久的匈奴还在活跃,就说那新兴的鲜卑一族,便已然让壶寿彻夜难眠。
鲜卑一族与匈奴几乎无异,他们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穿短衣,住毡房,崇尚武力,好勇斗狠。塞外困苦的生活,造就了他们强悍不屈的性格,这种性格使他们显得侵略性十足,经常搔扰边境地区,抢侵汉人的财产。
唯一让壶寿感受到一点欣慰的,是鲜卑那位横空出世的鲜卑单于檀石槐早已故去。灵帝末年后的鲜卑一族,一直处在分裂和混乱当中。檀石槐死后,其子和连既无才力,性又贪邪,断法不平,鲜卑族人叛者居半。随后,和连在钞略北地郡时被人射死。
和连死后,他的儿子骞曼年小,由和连的兄长之子魁头代立。后蹇曼长大,与魁头争国,部众离散。魁头死后,其弟步度根继立,但此时鲜卑一族已然四分五裂。主要分为了三部,一为步度根,其部众分布在并州的太原、雁门等地;二为轲比能,其部众分布在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三为东部鲜卑素利、弥加、阙机,部众分布在幽州的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
由此,壶寿主要防备的,除却那些尚未归顺汉室匈奴旧部的侵袭之外,剩下的只是鲜卑一族当中的步度根一部。
可即便只是步度根一部,壶寿亦然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因为这个时候的鲜卑已然不是当初茹毛饮血的鲜卑部落,经历了檀石槐任用汉人、创建政权之外,鲜卑族在分裂过程中又与汉人加剧了融合。
袁绍占据河北之后,人民不堪其苦,多逃入鲜卑中。这些鲜卑人便再次学习中原之法,统御部众,而步度根一部还令部众向汉人学制作兵器铠、盾,以及文化知识,其部落渐强。控弦之士七八万余骑,鲜卑各部落大人皆敬惮之。
而兴平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太原、雁门一地的鲜卑部落都遭了灾。虽然步度根一部比较亲近汉人,但在这样的灾难之下,他除却率领部下南下劫掠之外,别无他法。由此一来,这个春天,塞外的狼和长城之内的羊,又要展开一次殊死的搏斗。
唯独痛苦的是,如今的狼早已迁徙到了长城以内,而并州这一带壶寿除却黑山军可以依靠之外,再无外援。
“要是,能将汉军引来平定鲜卑就好了。”壶寿再一次念念叨叨地说出了这一句,这样的想法,他已经想了不是一年两年。可问题是,他虽然明知汉室如今蒸蒸日上,也足有够的实力能压服鲜卑一族,但问题是,他并不能这样做。
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黑山军的首领张燕对汉室有着很强的戒备。壶寿当初担任并州牧的时候,是奉了董卓之命来安抚黑山军的。所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此事之上。现在,他好不容易跟黑山军建立了休戚与共的关系,自然不能轻易地惹怒张燕。
否则,汉室大军一旦没有赶来救援,而黑山贼却与鲜卑一族合作,那并州一带就算彻底完了。
“难啊……”壶寿搓搓手,心中不由就升起了一丝灰暗:“这样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儿啊?”
说罢这句,壶寿便不由再度望了一眼并州这一片地方。这里的东边是太行山;西面是黄河;北边是大漠、阴山;南面则有首阳、底柱、析城、王屋等山,附近一堆河流交错,更南还有孟津、潼关及汾水、漳水……
这里的物产也极为丰富,因为地区气候不错,所以比较著名的就有马匹――畜牧业发达;鱼类――河多;林木――山多;晋阳地方还有煤炭、铁,兵器、农具也都造过,冶炼业也挺发达。
这样的一块地方,明显就是上苍赐予人民安居乐业的地方。壶寿收回自己的目光,都忍不住感慨一句:“这是一块多么美好的河山……”
可就在壶寿像一位老人在感慨万物的时候,一名传令却忽然跑上了城墙上的望楼,对着壶寿大喊道:“郡守大人,有情报!”
壶寿猛然一个激灵,他赶紧望向北方苍茫的大漠,惊慌失措地说道:“是鲜卑人来了,还是匈奴人来了?联络太行山的张燕如何了,他们怎么还未到达晋阳?城外留给那些异族人的粮食没有多少,我们也不知道他们遭寒灾有多重,不知道那些粮食能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假如不能的话,那就糟了!……”
传令一脸茫然地望着激动的壶寿,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而壶寿就是个疯子。随后,壶寿瞪圆了眼睛也没有看到远处大漠当中出现一群异族人,不由恼羞成怒吼道:“哪有敌军攻城,你敢谎报军情?!”
“郡守,小人并未说有异族入侵啊……”传令显得十分无辜,可看着壶寿明显不会承认错误的那张脸,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小人说的情报,是朝廷有诏令下来了。”
“朝廷的诏令?”壶寿狐疑地接过传令拿出的符印纸张,再一次摸不清头脑:“汉室都多少年没有管过并州了,这个时候传来诏令,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说着,壶寿便打开了那张诏令,看完上面的内容后,脸色便变得更加疑惑了:“迁河东太守杜畿为上党太守?这算哪门子的诏令,不过一次汉室的官员调动而已,犯得着用诏令的方式告谕天下?”
传令摊了摊手,这个问题,他很想回答,但他根本回答不了。壶寿也知道自己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不由有些气馁:“上党这块地方,可不容易搞定啊。东面就是壶关战略要冲,是黑山军西进并州之途,汉室派人担任太守,莫非终于对并州有了企图?”
“这个杜畿,他带了多少部队前来?”壶寿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了想,终于问了一个传令能够知道的问题。
“他没有带部队,只带了十几个随从。”传令问答。
“什么?!”壶寿大惊失色,忍不住说道:“这个杜畿,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河东徐荣那里就有大汉精锐北军屯驻,而他曾经又担任过河东太守,此番入此龙潭虎穴,难道就不知道借用徐荣一些部队?别跟我说,汉室天子连这些都想不到!”
“好像,听说汉室天子是要三千北军护送他同行的,不过,这人在长安与天子一番奏对之后,执意孤身一人赶来了上党。”
“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天才……”壶寿终于动容了,汉室这样一个动作,让他隐隐感觉,这个春天,并州要出大事故了——嗯,恐怕是要比异族入侵还大的事情。
果然,下一瞬,又一名传令跑上城楼,大喊道:“郡守大人,不好了,车骑将军拜其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他们的使者,已经到郡守府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