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地照耀在晋阳城下,偶尔还吹过一两阵朔风,给这个古老的城池增添几分沧桑。可以说,假如没有城池下两边列阵的军队,以及那肃杀的气氛让时间都那么凝固的话,晋阳城此刻真的是一座美丽的城池。
可惜,此时的步度根根本没有心思欣赏。朔风刮在他头上那顶鹿皮毡帽上,让他紧锁的眉锋似乎都要锁住风:进攻,还是退去,这是一个选择。
“大人,对面只有三千余汉军,我等足有两万余勇士。只需一场冲锋,必然可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此战之后,晋阳城兵士必然吓破了胆子,我们想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身旁一员头领上前建议道,他先前被五百汉军骑兵吓退,此时正想用自己的勇武来挽回自己的名誉。
但步度根现在想做的,就是一鞭子抽在这蠢货亮堂的脑门儿上:为什么那么大的脑袋里,竟然装的都是草,而不长脑子!
对面是谁?
那是汉室的军队!你这蠢猪难道真心以为动了这一支部队,就可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吗?
对于汉室这只庞然大物的觉醒,步度根一直很关注。他可是继承了鲜卑大单于檀石槐事业的人,是一位真正有脑子的鲜卑大人。他早看出了汉室对匈奴刘豹的手法,完全是跟他们族人利用犬獒牧样一样。
眼下,匈奴旧部那些仍旧不从汉室的部落,正被汉室利用刘豹这只喂饱起来的獒犬撕咬。在汉室强硬的态度下,不少匈奴旧部纷纷归附汉室,重新成为汉朝的附庸。而那些不服从的部落,便被刘豹遵从残酷的草原法则,弱肉强食,一一铲灭。
而这次,汉室直接对他们鲜卑一族露出了牙齿。这充分说明,汉室对待鲜卑没有太多的尊重,就如眼下那名汉室小将的态度一样:要么臣服,要么便与汉室为敌!
所以,这一次的南下性质,已经不再是跟之前劫掠那么简单了:汉朝的再度崛起,已然不想忍受当初无能造成的屈辱。步度根甚至可以想到,那位高坐在巍峨未央宫中的少年,正等着自己下达进攻的命令。然而那位少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亮出屠刀,将汉室的威名再度建立在自己族人的累累尸骨上。
他不认为这次汉军的举动是临时起意,从那员小将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如今鲜卑一族四分五裂,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这样刚刚笼络了一支部族力量可以对抗的。虽然,他仍旧可以和汉室玩一百年前狼和羊的游戏,但问题是,步度根并不想那样。
他们的族人当中,也有一些汉人,就算是鲜卑人,也眷恋上了这片长城以南的肥美土地。汉室说是虽远必诛,但只要他们再度将自己部族赶出长城以北,那汉室必将得到无以伦比的声望。而自己一族,却只能在更加寒冷困苦的边塞之地苦苦挣扎,继而再被其他部族吞并……
所以,这是一场政治后果十分不划算的战役。并且,就算自己铁了心要跟汉室作对,自己能击败面前那支汉军吗?
无知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人还不知道自己无知。表面来看,汉军只有三千余人,的确不可能是自己两万勇士的对手,但自己真能傻乎乎地冲上去吗?
这些汉军一个个气度沉稳,面色刚毅,面对自己两万几乎看不到边的军阵,竟没有一个面色紧张的。这种种表现,都说明眼前这支部队乃是汉室的百战之兵。而且,领军的大将乃是赫赫有名的汉室宿将徐荣,精通兵法战阵,当初在辽东的时候,就跟乌丸打老了仗,统御指挥中正严谨。
步度根虽然没有跟汉军战斗过,但从汉军的阵列上,就可以看出自己一旦轻动,这支军阵会立刻变成一个由长枪和大盾组成的拒马阵,死死在吊桥前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而矛盾之后的弓弩手,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组成万弩齐发之阵。
看看那些汉军的弩手,虽然只有一千人,但人人各自背了三只箭筒。一只箭筒一百支弓箭,一千人便足足三十万支羽箭——汉室是有钱,可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奢侈!
自己大军一股脑朝着吊桥那狭窄的区域冲锋,完全就是赶着去当靶子。按照通常十只箭就可以带走一名敌人的换算,没等那些汉军发射完弩箭,自己的勇士就已经死绝了!
当然,这只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般而言,弓弩的威力还要取决于前方的防护。可步度根再看那些长达两丈的粗大拒马枪,以及那外面还裹着一层铁皮的巨盾,他便知道,这样的装备足以抵挡得住自己的两轮冲锋。
而那个时候,也不需要汉军的防护了,自军的尸体就在他们面前筑造了一堵墙。骑兵的机动和冲锋威势,便在自己尸骨人墙面前完全丧失。剩下的,就是一场刀刃相搏的血拼战。
面对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组织严谨的百战之军,步度根认为自己至少要付出六、七千人的伤亡,才能将其彻底击灭。并且,还是在晋阳城丝毫不干涉的情况下。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汉军会以寡击众?自从那个汉室天子上台之后,他们那次战役不是阴谋阳谋用个不停,每次都让对手以为撞了大运,结果最后才发现那是大霉运的?
徐荣可是沙场宿将,他难道会真的就带着这点兵力迎战自己吗?!
恐怕,到时候自己一轻举妄动,徐荣立刻会配合着晋阳城地防御,将自己大军死死拖在城前。然后当战斗陷入胶着状态的时候,忽然从另外一处杀出一支大军,斜狠狠地穿插刺入自己的阵营,将自己大军击得四分五裂——要知道,汉室可是拥有不少那种骑兵统御无敌、又极有穿刺力将领的!
不用说什么吕布、马超、赵云,就是李严、张绣这些将领,也足以办到!
脑中的想法百转千回,终于定格在这个可怕的想法之后,步度根开始害怕了。他再看向徐荣那沧桑古朴、却又智珠在握的脸色,以及汉军刚刚出现的地方,忍不住召来那名头领问道:“你确定晋阳城方圆十里之内,不会再有汉军?”
“是的,大人!”头领回答十分肯定。
“那徐荣是如何出现的?”步度根却一脸铁青。
头领的脸色也铁青起来了,支吾回道:“汉军的斥候,似乎比我们厉害,他们提前杀了我们的游哨,使得消息没有及时传送回来……”
“那现在还有没有未及时归来的游哨?”步度根强忍着怒火,生怕自己杀了这个有头无脑的蠢货:还未确定自己的属下,就敢给自己下这样的断言,谁给你的自信?
“有,还不少……”头领的冷汗淋淋,这时候,他再蠢也知道自己犯错了。
“那你就敢让我下令进攻?!”步度根紧紧捏住了手中的马鞭,他真的真的很想在那亮堂的脑门儿上给这蠢货留一道疤痕!
“大人的意思是,汉室还有援军?这徐荣亲自现身,不过是想引我们?……”头领脖子一缩,他回头望望前方的汉军,也忽然觉得这支汉军种种举动太过诡异了。眼珠子一转,不由试探着开口问道:“大人,汉人的古人曾有句名言,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我们暂且先撤?”
“撤!”此时敌情不明,徒留在这里又会极速消解士气。步度根是个有决断的人,当然会想要安扎下来,再做定夺。
当然,他还要找一些质问一下,为何一次轻而易举的南下劫掠,就变成了与汉室为敌的大战!这究竟是陷害他们族人,还是完全将他步度根当傻子!
两万大军慢慢后退,行走得十分谨慎。战阵当中的魏延,望着这些号称骁勇好斗的异族,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鄙夷,重重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跑回自军对着徐荣说道:“果然,跟那些匈奴人一样,他们早就不是当初的草原勇士,而是一群软了骨头、消磨了胆气的怂蛋!”
而这时,徐荣确认这些异族不会杀个回马枪的时候,才百无聊赖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反感这裹挟着风沙的朔风。他没有回复魏延的话,而是仰头对着晋阳城上的杜畿喊道:“杜老弟,该开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