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这段时日,就只搞了那些沙龙?”熙攘的长安街头,刘协一身白衣,手里还拎着一串冰糖葫芦,口齿不清地向身后一位玩世不恭的公子问道。
“沙龙?”杨修跟随刘协的时间很久了,但怎么也有些理解不了,刘协为何将坐而论道那等文雅的茶会酒会,说成这等不伦不类的沙龙。不过,他是心性豁达之人,也不太在意这些细节,回复道:“这段时日,甄小姐的确便邀请了一些士人,品酒论才。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作为。更何况,陛下的锦衣卫监视可比微臣仔细,陛下问微臣,岂非问道于盲?”
“监视哪能比得上深入其中?你以为我让你混入其中,就真是让你去显摆文采风流去了?”刘协显然对杨修的回答不甚满意,对于手里这串御厨精心制作的糖葫芦,也没了胃口。
忽悠走阎柔等人后,刘协的心思自然便放在了孟达身上。一番奏对之后,刘协觉得派孟达持节面见张燕,的确是位很合适的人选。
孟达这人自视甚高,刘协从两人的交谈上感受了出来。不过,孟达的骄傲,是建立在自己有本事儿的基础上的。他这个人文采风流,引经据典毫无晦涩,显然是有着深厚的底子。
但假如仅是如此,那孟达也只能在甄宓的沙龙会上搏一搏眼球。可事实上孟达远不止如此,除却这些舌辩之能外,他还有着敏锐的洞察和令人信服的魅力。在与刘协的奏对当中,孟达便轻而易举地说出了汉室与袁绍必有一战的判断,并且,也对黑山军在这一战中能起到的作用,详细而谨慎地论述了一番。
这份洞察力,足以让孟达在见到张燕时,将事情剖析清楚。而且,他那独特的魅力,也很适合这次出使,因为孟达有着多变的本事儿,既能跟刘协纵论天下,也能跟贼寇饮酒畅谈。在刘协这里,他是一位堪当大任的臣子,而在黑山贼众那里,刘协相信孟达就会是那种既让贼寇感觉有距离,让贼寇觉得孟达高大上,但又不会反感抗拒他的那种人。
难怪,历史上他叛蜀投魏后,让曹丕都赏识不已。这种家伙,不去忽悠别人,都有些可惜了。
如送杜畿入并州一般,刘协也派了几名锦衣卫护送孟达。他相信,此番出使,孟达必然会带回一份好消息。毕竟,有并州大捷震慑着黑山贼不敢妄动,同时汉室还断了黑山贼的粮秣,让黑山贼没了底气。再加上并州一战,张燕巧妙地将那些不服从他的势力拔除,而黑山贼众中不还有少人倾心汉室……
孟达在此等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假若还忽悠不了一个张燕。那刘协就该怀疑,这个孟达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孟达了。
由此,轲比能和黑山贼这两处,刘协基本上都已经处理完毕。剩下一事便是紧盯着袁绍会如何反击,恰恰他又知晓袁绍未来的儿媳在长安,自然忍不住要出来接触一番。
至于说甄宓究竟是不是受了袁绍的指使,刘协是有着九成肯定的。虽然甄宓拿出来的表面理由也算说得过去,但在汉室与袁绍双方明争暗斗的敏感格局下,甄宓这个敏感人物又恰恰出现在长安——这种处处透露着巧合的破事儿,刘协宁愿选择冤枉错怪,也不会选择掉以轻心的。
毕竟,他之前便已向甄宓表达过:汉室已然如此强大,多你一个甄家不多,少你一个甄家不少。你们既然没有雪中送炭的实力,那么锦上添花汉室也不怎么稀罕。
既然态度已经表明了,所以对于甄宓的监视防范便成了理所应当之事。掩耳盗铃装作没有这回事儿,显然不行,但若说宁错杀不放过,也有些违背汉室的宗旨。所以,值此汉室与袁绍不日即将一场决战之前,趁早拆除这颗定时炸弹,就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杨修显然也明白刘协的心思,但对于刘协如此严防死守一个豪商后人,并且还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却有些不以为然:“陛下,甄小姐的确天资聪颖、博学广.闻,但那些不过商贾应酬的高明手段而已。若说此女能够挑起一件威胁汉室的大事,微臣觉得还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当真以为汉室已经强大到了无所畏惧的地步了吗?”刘协停步转身,语气陡然严厉了起来,面色也有些气怒。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刘协发现此番并州大胜之后,汉室不少臣工都自满了起来。包括他自己,然而,刘协的得瑟与那些臣工并不一样。他的得瑟,只不过是穿越来又达成了一件成就的喜悦。而汉室那些臣工,却以为汉室如今四战频捷、又稳固了关中之地,还时时出兵关外,俨然已成当初强秦之势,横扫中原指日可待。
例如此时的杨修,便可以对打入了长安的甄宓视而不见。以及朝堂上那些老臣,又自以为是提出要派遣使臣安抚天下的荒谬想法。
刘协真不知道那些老臣是不是越老越天真了,现在形势的确汉室一片大好,但还想着用以前那种安抚手段统一天下,简直痴心妄想。现在诸侯势力已自成一体,除却强横武力压服之外,再无他法。
值此之际,袁绍雄踞北方,乃宇内第一强阀;曹孟德得兖、徐二州,如潜龙在渊;江东孙策横扫无敌,很快就要为东吴打下帝业基础;还有刘备也执掌了一州,韬光养晦;这些势力无疑是汉室最大的敌人,除此以外,还有凉州的韩遂未平、汉中的张鲁未附,荆、益两州的刘氏宗亲一向对汉室阳奉阴违,暗通曲款,颇有当年景帝时七国之乱的先兆。
尤其此刻与袁绍一战已成定局,满朝臣工都这样自满,还了得么!
这种时候,刘协必须将自己心腹谋臣牢牢握在手中,才能使得他的内部力量不会出现漏洞和破绽。由此,他这次罕见地拿出了汉室天子的气势,对着杨修训斥道:“德祖,你也是朕心腹之臣,更有着聪慧的头脑,天下大势你未必没有朕看得糊涂。然你若此后一直这般疏懒自得,可撑得起杨家四世四公的盛名?”
杨修不过人潮汹涌的街头,当即伏在地上,全身发抖。他的确聪明,就是因为这些聪明,他才明白这些时日自己的过失。
见杨修知错,刘协心中也有一丝宽慰,不由便想让杨修起身。可忽然他就有些奇异的感觉,环顾四周,登时就看到了许多百姓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起初的第一反应,刘协以为是杨修在大街上如此谢罪,使得人们好奇罢了。但随后他便发现事情原来并不是那样,这些百姓的眼神,根本没有集中在杨修身上,而是全部在他身上。仔细看去,那些百姓的眼神当中都带着疑惑、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兴奋,好像他们得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又不敢明言,只能在一旁等待水落石出,然后再当事后诸葛亮一般。
这种感觉,让刘协忽然感到很不安。因为从百姓们没一个敢跟他对视的情景来看,他已知道自己必然被什么阴谋缠身了。仔细回想一路走来,好像在半路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儿。
于是,刘协再度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布庄,忽然就有些明悟,开口向杨修再度问道:“你说甄宓这些时日,除了开设一些茶会酒会之外,便什么事儿都没有做吗?”
“正是如此。”杨修也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起身之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确定道:“微臣奉旨多次查探,确未发现什么异常。”
“不需要什么异常,茶会酒会这种事儿,最容易出流言蜚语了。”刘协悠悠开口,眉锋不由抿出一道杀气:“而流言蜚语再往外传,就成了谣言……哼!袁绍这狗东西,竟然班门弄斧到了朕的头上,他难道不知,汉室才会散布谣言的祖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