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袁、曹的中原大战,从一开始就为天下所瞩目。而在兴平四年的五月,这个战场上出现的种种古怪态势,却令许多围观的策士们胡须捋断了一地。
先是袁绍旗开得胜,一举拿下了延津。随后先锋进逼白马城,围而不攻,意图围城打援。可颜良居然莫名其妙地轻军而出,结果被曹军抓住机会,在一场遭遇战中被许褚斩杀。
由此,曹操立刻亲率主力离开官渡,进逼白马,围攻白马的淳于琼和郭图不得不解除包围,仓皇东遁。而袁绍的大军,还安然待在黎阳,不动声色。双方这第一回合的落子,都有些飘忽。
从表面看,是曹军主力尽出,逼走了来犯的大军。但只有少数敏锐之人才注意到,这两者的先后次序,其实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先是袁绍先锋解围而走,然后曹操的主力才不情愿地趋向白马,就像是一头被人扯着尾巴倒着拽出巢穴的猛虎。
至此,这场大战才算有些徐徐展开的意味。但这第一回合的交手,究竟是袁绍牺牲颜良乱了曹操阵脚,还是曹操奇兵突出,打消了袁绍气焰,还都不得而知。
世人唯一得知的,就是在这一场交手之后。汉室这头沉睡的卧虎,终于在此关键时刻有了大动作:汉天子刘协在长安都亭祭天誓师,昭告天下袁绍叛逆不臣,亲统汉军五万御驾亲征!
这一消息陡然一出,当即令天下为之震动。自讨袁术篡逆之后,汉室这两年一直十分低调。至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可如今这一动作,果然又是预料中翻江倒海的大手笔,锋锐直指袁绍,让世人不由暗自揣测:袁家那祖坟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为何俩兄弟接连如此不幸?
可随后,世人才又闻听了曹操将次女曹节送入长安一事。据说曹节嫁妆单是绢帛便有万匹,所有嫁妆总计起来,足以抵西域小国一年丰饶之产。也由此,天下各地市井的说书人,纷纷又编起了‘陛下与曹操之女二三事’、‘陛下与曹女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些版本。
甚至,还有些大胆的说书人,那版本简直离谱:言天子本欲对袁绍隐忍,结果袁绍不识抬举,大肆征伐只为爱子袁尚寻一佳偶,却不知曹节早已心慕天子。由此,汉天子才忍无可忍,冲冠那个一怒为了红颜……
当然,对于这些荒诞的说法,身处局中之人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不管怎么说,汉室的强力出击,还是为这片战场注入最强大的活力。纵然汉室大军从长安到达官渡,也需半月之久。但本来被动被拖入白马城的曹军,闻听了这个消息后也极为振奋,大有以白马为据点,将袁绍打回老巢的趋势。就连岸后的那些冷清的辎重队,也比平时活跃了不少。
袁绍这一方,当即也有了反应。袁绍下令将郭援的溃败之部交由高干统领,继续在西侧防备汉室从并州发来的袭击。同时,面对曹操的嚣张气焰,袁绍重整了败军,由另一名与颜良齐名的大将文丑率领,南渡黄河,再度与曹操的主力对决。至于中军大部,袁绍仍未轻动,于黎阳一地总控全局。
一时间,白马城上烽烟四起,无数良将名臣汇聚。小小的城池上,仿佛蕴聚了无数的风雷,只待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但这些在文丑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袁曹这一场大战,他起初有些不太在意,但自从颜良阵亡后,他的战意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一次出击,文丑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将‘河北双刃’的名头重拾起来。
所以,渡河之后,他将目标瞄准了曹操的辎重队。
曹操被拖出了官渡到达了白马,表面看的确是对袁军取得的一次胜利,但除却曹军的主力被调动起来之外,便于决战外。对于袁军来说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他们捕捉战机的空间大大提升。白马距离陈留较之官渡远上不少,战阵如此被拉长,辎重队必然破绽重重。尤其这个时候,还是白马空虚,正需要后方大量补给的时候。
当文丑渡过黄河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本来这时候他应该在此休整一番,等待明日后方袁军大部队都渡过黄河。但文丑却没有这样做,他率领着部队继续向东开去,希望借助兵贵神速的战术,送给曹操一个意料不到的惊喜。
一路上,文丑行军的速度够不上急行军,但也绝对不慢。斥候不断往来驰骋,把四周的情况汇总到文丑这里来。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之时,文丑终于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一支曹军的辎重队在前方四十里处。
文丑在马上摊开地图,用指头量了量,托住下巴陷入沉思。他与颜良的确都有勇武之名,但实际上,若两人只是单单的勇武,绝不可能撑起‘河北双刃’如此响亮的名头。最多,也就是有勇无谋郭援那等二流人物。
可就在文丑琢磨究竟要如何打响这渡河第一战的时候,另一位斥候却翻身驰来,脸上带着止不住的惊喜。文丑对这等胸无城府的家伙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可听完这斥候的汇报后,他那阴沉也脸色也不由变得激动起来。
“将军,押运此次辎重的主将,是曹操!”
就是这句话,让文丑在脑中直接跳过是否进攻这支辎重队的想法。毫无疑问,现在的问题已经变成要如何漂亮击败这支辎重队了:毕竟,这种事情就好比只打算钓几条小鱼作羹,却不料竟钓到了一只金龟!
这样的意外之喜,纵然让满心仇恨的文丑,亦忍不住那剧烈撞击他胸膛的狂喜:倘若此番诛杀……不,生擒了曹操,那中原大战就此便可划上句号!
“这支辎重队有多少人?”文丑极力压住内心的翻腾,开口向后来的斥候问道。
“有民夫五千左右,但却有一千虎豹骑护送。”
文丑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不语当中:显然,这支辎重队很可能是诱饵。一般押运辎重的,都会选择步卒护送,用虎豹骑这般步骑混杂行军的,根本不属于正常情况。
可问题是,曹操用兵,一项不拘泥古法,他若是创造了这种运送方法,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骑兵押运也有好处,那便是一旦遭遇袭击,就快速脱离战场。而假如这支辎重附近还设有一支伏兵的话,完全可以击反口吃掉来袭的部队……
想到这里,文丑的唇边渐渐浮出了一丝微笑。他大致上已料定,曹操就是想用这等方式,来尽可能地为白马城输送辎重。甚至有可能,曹操这次亲自押送辎重,就是在检验这等押运方式。
不要说曹操为何会甘冒如此风险。乱世早已让很多东西改变了,以前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如今汉室天子都要御驾亲征,曹操只不过押运一次辎重,并不算如何稀奇。
文丑现在唯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抓住这天赐良机,彻底扭转这一战局。好在,他的确是有一些办法的。随即他挥笔如飞,写了几道命令,数名信使飞一般地离开了队伍,朝着不同方向奔去。
终于,当时间进入午夜时,斥候向文丑汇报,辎重队就在前方十里处的一个山坳里扎营。文丑立刻下令全军弓上弦、矛摘钩、盾从背上卸下来,举在手里,转入临战状态。同时马衔枚,人禁声,悄悄地逼近宿营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喊杀声忽然从文丑的后方传来。战马奔驰的声响,立即踏碎了午夜的寂静,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只是刚传入耳中,随即文丑的后队便出现了惨厉的呼叫声。
一蓬血花在黑夜当中突兀绽放,这一场彼此都算计的遭遇战,终于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