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览率领大军抵达官渡的时候,他不安的心理渐渐有向绝望深渊滑落的态势。
领军之前,他还抱有一线希望,期待着汉曹大营如郭图所料一般,守备空虚。可真正抵达曹营后,他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的确,从汉曹大营里的动静来判断,留守在营中的将士最多七千。自己两万大军压过去,怎么也将这营盘推平了。更不要说,在他身后,还有袁绍源源不断赶赴过来的七万大军。
但身为河北四庭柱之一的高览,早就知道一场战役并非只能单纯地计算人数。从古至今,以少胜多的战例,深深削弱着高览的信心。
这时他已看到,汉曹的营地,简直就是一座可怕的堡垒。一重又一重的沟堑,一重又一重的营垒,把营前前的阵地排的有如蛛网相似。在沟堑之前,还有密密麻麻的拒马鹿砦,林立的箭楼和隐藏在营中的霹雳车……这显然非一日之功,乃是在袁曹大战开启初期,曹军便一直在深挖沟、广布陷,以至于到了现在,才有了这等让人头皮发麻的规模。
也就是说,在战争开启之时,曹操便一直掌握着战争的旋律。无论是进袭白马、还是放弃乌巢,整个节奏全是由曹军所引导的。相比之下,袁军一番看似飘忽的战略,就真的飘忽无比,处处透露着任性草率的意味。
然而,这个时候高览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假如乌巢大火未起、冀州派尚未土崩瓦解时,高览还可以将实情诉明,他也会得到田丰、沮授的硬挺,还可能让袁绍同意退兵以保存实力。
可眼下的形势,高览已别无选择。
毕竟,比起险恶的政治来,凶险的战役还是无法与之抗衡。高览甚至可以想象,假如自己请求退兵的消息传入袁绍耳中,那些颍川派会如何诋毁自己。甚至,根本用不上颍川派添油加醋,已经被失败刺痛头脑的袁绍,当即就会下令斩了自己全族。
这并非高览不将两万大军的性命放在眼中,而是大局所迫,他真的别无选择。此时箭已在弦上,他即便不发,袁绍也会用换将的方式,发出这有去无回的错误之箭——至少,高览相信,由自己指挥这场战役,还有两分的可能,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无奈之下,高览只能心中滴血,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并且,他还不得不放弃了小规模的试探,上来便将大军全线压上。这样的做法,一是时间拖得越久,兵士就越有可能得知乌巢的消息;二是试探在此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一鼓作气,才有胜利的可能。
幽燕精骑汹涌如潮扑上,悍勇敢战的燕赵男儿呐喊着冲锋,高览亲率中军稳健攻击一点。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响遍官渡,袁军慷慨悲凉的进攻犹,如一幅恢弘震撼的铁血画卷,以着诡异沉默却实际生动无比的形象展露出来。
可这些,只能是高览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但当这股看似势不可挡的兵潮终于撞击在汉曹大营时,就如波涛狠狠拍在了坚硬的礁石上,瞬间溅起一大片的浪花,支离破碎。汉曹大营中的霹雳车将滚油和燃烧的草球,一批批地倾泻到深入营中的袁军头顶,隐藏在箭橹中的弓弩手不要命地射出锐利的箭矢。当袁军好不容易突破一道防线之后,还要面对的却是缀满了尖刺的沟堑。
汉曹大营的反击,就如浑身布满了利刺的豪猪,它只需将身体蜷缩起来,就能让来犯的野兽自食其果、伤痕累累。袁军试图后退,却发现冲入的通道却被坍塌的土墙堵死,在壕沟间移动的踏板也被翻掉。
汉军和曹军虽然也退,但退得极有分寸,有把握。哪里该放弃,哪里该争夺,哪里可以先放弃再争夺,哪里可以让敌人战领好让敌人进入自己的包围圈,曹营中的指挥者把握地极为准确。
于是间,袁军唯一的感觉,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除了猛烈还是猛烈。崩溃的士气和逃窜的兵士喊作一团——敢战的燕赵男儿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跟敌人短兵相接。可他们却惧自己的找不到敌人,死得不明不白。
整个汉曹大营在袁军眼中,简直就是一个死亡泥沼,袁军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这种感觉,让高览即使在对峙期间最激烈的战斗,都没有感到如此的绝望。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负责指挥左翼突破的副将吕威璜,惊慌地扶了扶歪掉的头盔向高览问道。
“不知道,再坚持一阵,我们还有希望!”高览说。他的披风都被火箭烧了一半,看上去很是狼狈。于是,他这句话在副将耳中的说服力,也就大大减轻了不少。
而就在此时,高览一名亲卫惊慌地大喊:“将军!火光!”
“我知道!到处都是!”高览不耐烦地嚷道。
“不是,是阳武方向!”
“什么?!”
高览大惊,连忙登上一座被占领的箭橹,冒着被狙击的危险回望。他们看到了和刘协一样的景色——当然,没那么清晰,但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火光,本身就已说明了火势的规模。
阳武是袁军真正的屯粮地,高览是知道的,可现在却被曹操给端了。他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进展,将近十万腹中空空的大军被迫撤退,在敌人的追杀下四处就食。
“撤!”这一刻,高览再不管什么袁绍内部的争斗,他知道留下强劲的兵士,才是他唯一能活命的倚仗。
可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汉曹大营中那个可怕的指挥者极有韧劲,而且预见力惊人,他总能提前一步算到袁军的动向。袁军每走一步,都会被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军械打击。
高览发挥出了全部经验和智慧,才勉强把自己伤亡惨重的嫡系部队带出来。若不是汉曹营中的兵士数量过少,他们的损失还会增大。
侥幸生还的高览在一片空地上收拢部队,但这片大地此时已经开始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阳武的大火,知道那里屯粮的人很绝望,不知道那里屯粮的人更绝望——因为他们也看到乌巢也燃起了大火。
高览下了战场,却没脱离战斗,没来得及换下破损的甲胄就要开始弹压骚动和阻止兵伍溃逃。
高览在这片滩涂地上忙碌了许久,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还要调动部队,提防曹军偷袭。此时高览唯一希望的,就是袁绍可以亲率大军前来,再发动一次以着极其惨烈的战役,拿下汉曹大营。
可正在这时,亲兵却匆忙将他唤在一边,因为袁绍派来了一个使者。
这名使者来自于主营,传达的是袁绍的一份口叙。口叙很短,就是询问高览为何没有拿下空虚的汉曹大营,叱骂他为何折损还如此严重,最后宣布撤掉高览的兵权,立刻前往主营去领罪。
高览惊恐无比,他努力镇定心神,才能问上一句:“主公为何会如此?”说这话的时候,高览一手持刀,一手却将两块马蹄金塞入了那使者手中。
使者显然是见过风浪的,他知道自己要么收下金子,要么就会被高览砍下脑袋。所以,接下来的话,他说得也极为真实:“原因是主公在将军走后,又听郭监军之言,亲率大军赶赴阳武。可不料阳武已陷入一片火海,赶赴此地的途中,还被曹操小小偷袭了一把,主公由此震怒无比。”
“所以,主公便迁怒郭图。而郭图那无耻小人又巧舌如簧,将罪责转移到我身上,让主公以为我没有尽力攻营才会导致战局糜烂?”高览闻听后极为悲愤,对于袁营中的这些攻讦,他早就看透了,也厌倦了。
“貌似,是这样的……”使者给了高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离开了这乱糟糟的地方。
“将军,我们这该如何?……”一众副将或忧虑、或焦灼地围在高览身前,等待高览拿一个主意。
然而,当高览大脑也一片混沌的时候。一名亲卫又匆匆赶赴了过来,惊恐大叫道:“将军,不好了,后方敌军杀来了!”
“是曹军?!”
“不,好像是天子亲军,同行的,好像还有淳于将军……”亲卫回答地很疑惑,他不知道战场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高览却忽然笑了:“将士们,出路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