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至牧野的一条小路上,一名骑士正急速飞奔着。他征尘满袍、面色疲累,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始终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在他的马背后,插着一枚红色醒目的旗帜,随着战马的奔驰一路飘扬。
只不过,他胯下的战马这时已然口吐白沫,四蹄亦沉重起来,即便骑士再狠心抽打,这匹战马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无奈的骑士仰天,正好看到一枚黑点被另一枚更大黑点骤然袭击,扑落在地。
骑士知道,那被扑下去的黑点,乃是汉室专门用来传递信息的信鸽。扑落信鸽的,或许是一只鹰,也或许是一只鹞。但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知道又失去了一条能将消息传递至牧野的方式。
也就是这个时候,胯下战马前蹄忽然一软,跪立扑倒在了地上。连带着马上的骑士也猝然被甩落在地,土路上的石块儿咯断了骑士的两根肋骨,让他呼吸都开始一阵艰难。然而,骑士只是皱了皱眉,检查了一下怀中的信件,便亦然抛弃了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另一匹还有体力的战马,继续前行。
不错,这名骑士,乃是一人双骑。并且,他还知道,在更前方的一处隐秘地点,还设有汉室新建立的驿站,可以使得他继续用这样飞奔的速度前行下去。
而这一刻,牧野汉营当中,大将徐荣正稳坐主位,凝眉静观着案几上的沙盘地图。只不过,他看似平静,眼角处一丝不自然的跳动,将他心中的焦灼展露出了一丝。
五官司马李严毕竟年轻,只能勉强让自己在茵毯上坐一会儿,随后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沙盘棋静默不语。
新附汉室的平难中郎将张燕表现甚至不如李严,他回来在大帐当中踱步,焦虑的模样非但半分没有身轻如燕的矫健,反而更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徐将军,官渡尚未有战报传来?我等在此已然空耗粮秣两月有余,莫非就要一直耗下去不成?”
张燕一开口,帐中那些豪帅不由也起身呼应。这些人都是草莽出身,俱未受过军纪的约束,性情粗鄙,脾气也火爆:“就是!两个多月都光看着高干大营,难道能将那营盘看破了不成?!”
“我们手中五万大军,高干大营不过一万兵卒,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将高干击败了。可你们汉室将军,平日吹得天花乱坠,真正动起手来,就成了胆小的娘们儿!”
“你们不敢去,我们去!陛下不是接受我等投诚了吗?也就是说军功封赏也有我们的,你们不敢取这军功,我们来!”
“不错!我看你们这些汉军将领,就是怕我们抢了你们的军功,才如此畏敌如鼠!”
“说的有道理,他们不去,我们自己来!”
黑山军豪帅的叫嚷声此起彼伏,一些脾气大的见徐荣毫无反应,便聚集起来壮着胆子朝帐外走去准备招呼自己的部队。可当他们刚走到帐门的时候,便又齐齐退了回来。一队装备精良的汉军手持森寒的利刃,抵在他们面前,迫使着他们恼怒地退回大帐。
“未得陛下军令敢擅动者,斩!”李严横刀立于大帐,对于这些脑子没有半分大局的豪帅们,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可这个举动,也彻底惹怒了张燕。他踏步上前,如打量一具死尸般的眼神看了一眼李严,忽然咧嘴一笑道:“小子,你是在向我们示威?”
“是又如何?”李严翘眉,半步不退。
这个回答,显然让张燕很满意,因为他已经笑着开始摸向自己怀中的匕首。可就在这时,主位上的徐荣,却将淳厚的声音传下:“张将军,在下这里有一语,不知可否赏脸请将军一听?”
张燕的脸色收敛了几分,这两月以后,他虽与徐荣未有太多交流,但对于徐荣治军作风,却是相当敬佩的。张燕乃气血男儿,向来喜欢这种值得他尊重的人,不由放下了敌意来到了徐荣面前。
徐荣起身附耳将一番话告知张燕,并还伸手在沙盘上指点了几处。张燕起初还不以为意,但听闻徐荣这一言,忽然冷下了脸,将怀中的刀子猛然拍在了案几之上,对着帐中的豪帅喝道:“还认我张燕的,就都不许出战。不认我张燕的也没关系,先过了我手上这把刀再说!”
众豪帅看着案几上的那把刀,确切来说,那是比匕首长一些的短刃。但就是这把刀柄上绑着茅草、看似平平无奇的短刀,却让一众豪帅脸色都极为难看。有胆大不情愿的,不由开口质疑了一句:“张老大,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是老子信徐将军、信陛下,你们也就得跟着信。不愿信的,统统带着手下回山上当野猴子去!”张燕扫视帐下,大土匪头子的气势不由让帐下一片寂静。转过头时,张燕又严肃地向徐荣说了一句:“徐将军,这些人粗野惯了,不懂规矩。谁要是不从军令,你便以军法相治,在下决不干涉。”
徐荣婉言感谢了张燕一番,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一成不变的沙盘。甚至,少时还忍不住,将沙盘上的一些兵俑挪动了几处。这几处变化落入张燕和李严的眼中,顿时令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同时不屑地避开了眼神。
可就在此时,帐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很快,一声清晰的马嘶传入众人耳中。徐荣知道,能够骑马闯入中军之地的,只有汉室的锦衣卫,当即不由激动地站起身来。
随后,一名骑士便被两名汉军兵士搀扶了进来。徐荣一见那骑士模样,便知他是因长途跋涉导致身体不堪折磨。骑士进入帐中的时候,根本没有力气站起,直接便趴在了地上,可在晕厥之前,他还是将怀中的一封书信掏了出来。
徐荣一把接过那书信,吩咐道:“速速扶这位义士下去休息,请最好的军医照料!”
这时候,杜畿、李严、张燕等人已迫不及待地围向了徐荣,三人的目光中,都透着急切的渴望。而徐荣看罢那封急信后,抬眼对向这三人,登时给了三人一个肯定的点头。
随后,帐中四人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那等欢欣鼓舞的劲头儿,让帐中那些豪帅一个个看得莫名其妙。可未等他们想通什么的时候,徐荣却已回到了主位,激动地在沙盘上摆弄着什么,最后干脆一扫那沙盘,对着帐中之人说道:“陛下已于官渡大破十万袁军,袁绍仓惶后撤,兵将溃败。此刻,正乃我等蛰伏之军,倾力图谋之时!”
帐下那些豪帅仍旧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徐荣在说些什么。但张燕却被气得想杀人,不由大吼一声道:“蠢材们,徐将军的意思是,我们终于可以打高干那孙子了!”
众豪帅这才如梦初醒,大为振奋,又一个个争先恐后表示要打前锋。毕竟,这段时日吃官家管饱的饭吃到甜头儿了,想到立了军功还有更好的美事儿,他们这些人不激动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就在群情鼓噪的时候,杜畿却又忽然开口,给众人一下泼了一盆冷水:“莫要喧哗,此番汉室锦衣卫六百里加急传书,疲累至此,可不是让我们攻打高干大营的!”
这句话一出,非但让帐下豪帅们傻了眼,就连张燕也都忍不住犯傻:“杜太守,你是不是喝多了?”
“在下极少饮酒。”杜畿回。
“那如今袁军大败亏输,高干一营独木难支,你为何道此糊涂之言?”张燕又怒又疑惑,那眼神充分表达,倘若杜畿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他一定会亲手掐死杜畿。
幸好杜畿也没有文士士大夫吊人胃口的坏毛病,言简意赅地回道:“陛下煞费苦心地使得前线战报早高干一步传到我等手中,张将军以为陛下就是想让我们打一场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攻营战吗?”
张燕忽然领悟,脱口而出道:“杜太守的意思是?……”
“不错,我们不攻高干大营,而是要在高干匆忙撤军时,伏击袁军,给他致命一击!”徐荣忍不住抢先开口,大笑之声中,洋溢着无比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