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毫无疑问是一件焦灼的事情。在平南将军府中的短短日子,静静在金乌西坠落、玉兔东升当中渡过,莫说赵云这等不甘寂寞的武将,就是刘协和诸葛亮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事情到了这个阶段,剩下的大局已十分清晰:江东若来降,则汉室只需与他们合力击溃曹操便可;可一旦江东迟迟不降,那汉室便毫无选择,只能再击败曹操之后,平定江东。
毕竟,江东假如没有归顺的觉悟,那他们即便在形势紧迫时提出请降,那也不过是权变之策而已。那样的归顺毫无意义,只有用铁腕和拳头予以彻底铲灭,方能一劳永逸。
这些时日,赵云在庭院当中演练的枪法渐渐散乱,诸葛亮的羽扇也一天比一天摇得频繁,而刘协则是一杯茶接着一杯茶,仿佛一直焦渴不已。终于,当徐庶面含微笑来到这处庭院时,刘协端着的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诸葛亮也停下了摇动的羽扇。而赵云,则一枪刺出,犹如凤鸣,庭院那株樱花被枪意惊得片片凋零,恍若百鸟朝见凤凰。
徐庶来言道江东周瑜在三日前的军议上,不知提出何策,使得江东那位碧眼的少年主公面色惨白无比。之后孙权匆匆结束军议,入夜之时召见江东宿老文臣,彻夜长谈后,终于决意归降汉室。
此番派来的使臣,便是江东双壁之一的周瑜。在战乱滔天的如此时机,他只带着几位亲卫,驾一叶扁舟逆长江而上,来到了豫州汝南的平南将军府。
只不过,见到刘备的第一面,他未曾料到,刘备已笑呵呵地抚手向他说道:“公瑾,陛下在此久候你多时矣。此番你来,解江东百姓于倒悬,扶汉室江山之一统,功盖千秋!”
这一天,平南将军府中热闹非凡,天下驾临的消息一时传遍了整个汝南。因为就在周瑜来到平南将军府的半个时辰后,朝廷宣曹孟德乃汉室乱臣的诏书已公布天下。天子刘协身在何处,已不再重要。
于是,这一天,平静甚至肃静的平南将军府中,有了一番盛大的酒宴。席上的每一人都难掩壮志和激动,他们都知道,今日这场酒宴意义着什么:今日的一番聚首,有可能便是汉室一统前的基石。在座的每个人,都可能因此千秋留名!
为此,玉人一般的周瑜,甚至在酒过三巡之后,亲自操琴弹奏了一番《长河吟》。遂有乐者当即陪奏,然酒兴开怀的周瑜,却已放弃了操琴,借着一点微薄酒意,剑走游龙,一柄剑在堂中舞得绚烂,舞得绢狂。他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在舞着剑,抑或自己的身体在随着剑锋游走。
皇叔刘备见舞心喜,也为自己终于决意投诚汉室,不再乱世中奔波放下了心病,举樽向刘协笑道:“陛下,今日有公瑾之舞,若无陛下诗赋留念,可为憾事!”
天子刘协眉目轻动,一时心有所感,不由击著唱道:“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歌声一落,满堂喝彩。周瑜罢剑而立,目光闪动,叹道:“陛下此歌,竟字字似出于微臣心中,今日得陛下此歌一曲,微臣必当戮力为陛下奉上一个万世江山!”
刘协不由一笑,这首歌,可不是他的。十一年后,在群英满座的宴会上,一人白衣如雪,身带长剑,饮酒之后,舞剑高歌。那时的他,就是唱得就是这支歌。
那时的他,面对的是江水那边,曹操的百万大军。他以一把大火,令赤壁将名副其实,将那璧岸烧成了红颜色。火焰一直烧到了天边,那人的名字也被牢牢被镌刻在历史上,成为前所未有的星辰。
那个人,就是十一年后的周瑜。
刘备当然不知道这些,但他随后的突发奇想,使得这一日的酒宴,远胜历史上的群英会。痛饮一樽后的刘备,对着侧廊中的乐官道:“可有歌者?何不与我等同唱一曲,以壮情怀?!”
刘备的生活极为俭朴,所以陆陆续续站出来的乐者也不过数位。然主位上的刘协却也得到了启发,大喝一声道:“此乃男儿之曲,府中男儿皆可同唱!”
一时间,百余名壮士歌者聚在大堂,均被天子赐酒一樽,与天子同乐。周瑜再度操琴,关羽、张飞、赵云三将齐列男儿之前,歌声一时慷慨激昂,犹如草原上牧民高亢的歌声,穿越苍茫大地,直撞宇宙刚强如铁的胸膛。
这一刻,无人不感叹,酒精和音乐真是个好东西啊,它不但能发泄积郁,还能喷薄情志。刘协最后也醉意朦胧,不由翩然起舞,一股从未有过的壮怀之情油然而生,眼泪缓缓地溢出眼眶,淌在了脸上。
这泪水,是他身为一个汉人,实现男儿千年历史遗憾的泪水。虽然他为汉室天子,可当冕服脱下,当本真被还原,刘协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早被深深的情怀所丝丝纠缠。当他终于可以将这些情丝扯下,弥合历史这一时期的伤痛时,他不得不纵酒高歌。
七年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伟大从来都伴随着艰辛,而当胜利曙光乍现,所有局中之人,都会淋漓尽致地把它演绎成人类文化本能的冲动——歌或舞,词或酒,都不过载体和展现。
这一夜,平南将军府里的灯火一直到了半夜。
而这一夜,在盱眙的军营里,灯火却通明了一夜。
好酒当歌的曹操,这一次却举着半盏残酒,怎么也饮不下去:“七年,没想到,又是一个七年啊……”
一旁散发不羁盘坐在曹操面前的郭嘉,虽然学富五车,可对于曹操陡然说出的七年之数,一时也想不出究竟是何典故。
“我言的,便是这大汉的气运。当初太祖自沛县起兵直至氾水之阳即皇帝位,用了七年;光武皇帝扫荡四方群雄,也是用了七年。而如今自天子真正执掌汉室以来至此,也已足足七年了……”
郭嘉闻言不由侧首,一向不拘小节的他,此番看起来也有几分惆怅:“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中道理,就在这人心向背。战国数百年七国纷争,到秦得以草定,秦法失之于暴,致使天下重新分裂,但统一大势已趋,人心所向,故此太祖高皇帝七年完成大业。王莽篡政,人都归罪于伪新,而依旧向汉,所以绿林赤眉无知小农,起兵尚且知道奉汉室宗亲为王为帝。光武皇帝只用七年就统一天下,道理便在此……”
接下来的话,郭嘉正欲饮下一杯酒再说,可曹操却止住了郭嘉,落寞道:“如今之事,与汉室当年分崩离析何其相似?自雒阳兵败后,我便认为看透汉室已无回天之力。生逢乱世,我便意以干戚济世,破而后立。可不曾想,苍天终究偏袒这汉室,在那般日薄西山的状况下,又出了这样一位天子。”
“主公出此英雄末路之言,莫非是想与那江东之辈一般,欲倾心投诚汉室?”郭嘉眨了眨眼,说实话,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是不能接受,但他不想劝曹操做决定。对于他来说,战他有战的应对,而和,他也能为曹操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而当曹操终于要面临这个抉择的时候,他却转瞬间再不复刚才的落寞颓唐,反而豪情将那盏苦酒吞下,慨言道:“我曹孟德岂能与那江东小儿一般?此番汉室虽以倾天之力相攻。然我军也未到那穷途末路之时。只需跨过那长江天险,纵然舍弃兖、青、徐三州,我也可以汉室划江而治!届时,以霸道统御南国之雄百年,未尝不能反攻中原!”
郭嘉闻言不由激赞,举樽贺道:“壮哉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