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五年七月七日的一天,几千年都清澈流淌的、卷走太多春花和秋月的长江水,第一次变成了满江赤红,那是比刘协身后汉室大军所披着的朱红披风,更为妖艳和残酷的红色。
火势依然蔓延,无数的中原男儿带着烈火灼烧的伤痕,以及被汉室兵卒手中的刀斧砍出的伤口,哀嚎着跌进滚滚疾流的长江水中,半江火光和半江血光映亮了整个盛夏原本灰蒙蒙蒸腾的天际。
仓皇撤离的曹操猝然一个回首,看到对岸已然成长起来的汉室天子清丽如秋水的眸子,只是冷然打量眼前足以使他名留青史的一切。满江的焰火,也只是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底投影青色的焰,曹操顿时打了一个寒彻心底的冷战。
天下,但有这位天子一日,便是他曹操再也无力触及的。
紧接着下来的溃败,又让曹操饱尝了战败者的痛楚,这种痛楚,不由让他回忆起了当初他在雒阳被徐荣击败的一幕。唯独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是心怀汉室、欲匡扶乱世的一位热血青年。
然而,蓦然回首,那个青年已经死在了雒阳的战场上。此时留下的,只有年过不惑、且对前途异常渺茫的中年人。
马蹄奔骤的声音忽然响起,使得曹军只有不足数百的将士,一时间犹如惊弓之鸟。曹操不由再一次怅然苦叹:那个汉室天子既然算准了火攻,又岂能放过他这一条逃生之路?
然而,当他看到刘备那张悲天悯怀的脸庞时,却意外地没有看到杀气和博得大功的兴奋。有的,只是刘备那一如往常的儒雅声音:“孟德,天子设宴,恳请孟德相往。”
“陛下相邀曹某,是要效渑池会,还是要效鸿门宴?”狼狈的曹操整理的一下仪容,回答更是的犀利直接:蝇池会是秦赵会盟,秦王打算用实力逼赵王出让利益。鸿门宴是楚汉相争,项羽打算再会上杀掉高祖刘邦。
刘备深深的吸了口气:“陛下的意思,是想请孟德归顺,从此汉室一统,天下归心。”
“归顺?”曹操惨然一笑,忽然悠悠说了一句:“我不死,陛下难道能心安?”
“当年世之虓虎吕奉先,不比孟德难驯,如今不也是傲立朝堂?”刘备猛然提起一人,略微打消了曹操的忧惧。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此刻在这里同曹孟德说上一天,都于事无补,于是微微一挥手,身后关羽和张飞所率大军缓缓将曹操包围。刘备在马上微一拱手,致歉道:“孟德,得罪了。”
宴会的地方,是刘协所在的那艘楼船顶层。
楼船当中,除却汉室将领外,并无江东文武。一来江东的归顺,已经谈妥了章程,无须同曹操此事混为一谈。二来曹操跟江东还是仇眦,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由此,偌大的顶层,虽然酒香飘逸,食佐丰盛。然空荡荡的大厅当中,却显得格外孤寂冷清。直至刘备等人带着曹操入厅时,才让大厅不那么空旷。只不过,随着曹操的到来,空气却变得更加诡异了。
于是,刘协举樽,言简意赅道:“喝酒。”
曹孟德枯寂的眼神跳跃了一丝,举起那上佳的御酒,忍不住嘴角漾起一丝苦笑。一樽酒便直接被他空腹饮入,刘协则追随曹操,曹操饮一樽,他便跟一樽。少时,两人案上的酒坛已然空了半坛,可再度目光一遇,醉眼迷蒙中,却不复之前那般仇怨悲悯。
“国丈,”刘协轻呼曹操,特意用上了这样的称谓:“今日你与朕醉酒抿恩仇,从此停下刀兵,使汉室神州再无汉人战乱,可否?”
“陛下,若我不从呢?”曹操放下酒樽,开口反问。
“那今日之宴,便是送别国丈的丧宴。朕会在此砍下国丈的头颅,且将曹氏一族彻底铲灭,以绝后患。”刘协不假思索,当即将心中之想尽数道出。
曹操颌首点头,淡淡开口道:“陛下这长江一战,尽败我曹氏嫡系精锐。青、兖、徐三州只剩郡国之兵,且无论世族大阀还是黎民百姓皆心向汉室,倘若得知我于此大败后,汉室大军必然如滚汤泼雪,尽收三州之地。”
“益州之地,汉室东北两路大军齐出,而陛下又早有谋略,更联络上了益州世族襄助。想必,捷报也只在旬日之间。”
“江东之地……此番陛下大胜,鼓舞天下,深得江东上下之心。大势已成,即便孙坚之子刚烈灭裂,不甘屈人之下。可陛下雄才伟略,必然不会令他们有起身之机。”
“凉州韩遂那里,曹某听闻陛下以马孟起为矛,锋锐尽出,又以杨阜、姜冏,张既三人亲羌瓦解韩遂势力,致使汉室这些年势力日渐颓萎。想必不出三年,汉室又可打通西域之途。”
“这大汉天下,唯有辽东弹丸之地及交州蛮荒之处未平。不过,这等地域,对于已将汉室十收其九的陛下而言,甚至不需一员上将,几万精兵。只需一纸诏令,便可令他们遣使纳贡,上表称臣……如此说来,这大汉当真在七年动乱之后,再复一统。”
刘协静静听曹操将这一番话道尽,眉目当中不知是何情愫。但就在刘协静默不言的时候,曹操却又将一樽酒饮下,厉声言道:“可这一切的基石,却都只建立在你这位汉室天子的身上!倘若你就此身陨此处,你当这天下还会如我刚才所言,顺利一统吗?!”
“我曹孟德自可一死,然我还有子嗣长成,氏族文武羽翼也已可倚为臂膀。天下再度一乱,未尝没有再度崛起之机。自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何你汉室便可两劫之后,仍将这天下收作为你一家天下?”曹操言辞激烈,最后竟猛地抽出倚天剑,向刘协劈来。
刘协一侧赵云登时凛目,可刘协却挥手止住了赵云,坐于案席之上的刘协腰间也豁然一闪。同样一把名曰倚天的长剑殷鸣,如长虹贯日般将曹操手中的宝剑斩断。看着被自己剑尖指着的曹操,刘协反而一片冰铁般的冷硬:“国丈适才言朕身陨此处,莫非便是指早就潜入我汉军当中,在这御酒当中投毒,且此时藏匿与船舱夹板当中的董白?”
“你,你已知晓此事?”曹操怔怔望着手中的断剑,不敢相信自己密谋了整整一年多的阴谋,便这般被刘协识破。
刘协静默无言,只是微微拍手,便有几名侍卫将绑缚的董白带来。董白一见刘协,满脸怆然不知该从何言起,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刘协,赐我一死罢。”
“死?”刘协痛苦咀嚼着这个字,脸色比之董白更加悲怆:“国丈言汉室七年战乱,可从桓灵二帝时起,多少仁人志士已埋骨乡野,更有多少无辜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如今天下终有归一之机,百姓可不再受刀兵之苦。汉室统一天下之势,谁也无法阻挡。你们心灰意懒也好,不甘寻死也罢,朕都不会再在意。”
“命运大潮下,我们可以选择以强者勇猛坚韧之姿,对命运发出怒吼和挑战。但也可以,试着微笑融于这股大潮,将命运连接与生命之中。然后,才可放下所有执念,心平如水,静看云起花落……”
丢下手中的倚天剑,刘协背对曹操和董白,终于露出了放松的微笑。而这一刻,曹操忽有感悟。董白却先沉凝不语,接着泪如雨下……
江面上,涛声滚滚,江风轻拂。仰头眺望天宇,天河之上,风轻云淡,再无一丝肃杀沉凝之气。
命运造化无常,唯有微笑以对。
……
兴平五年七月十五日,平东将军曹操上书请罪,正式归顺汉室。天子刘协留曹操于长安,与安远将军荀攸共掌汉室都督府,曹氏麾下各文武,皆被朝廷重用。
八月一日,周瑜引江东孙家及江东文武向汉室投诚,江东一地遂平,南岸一片欢呼。
八月二十一日,汉室新锐之将魏延困于葭萌关月余后,取道子午谷,突袭绵竹。东路水军亦占据巴郡各县,天府之地危如累卵,各大族文武皆请刘璋投降。随后,这一位只在蜀川待了不足两年的蜀主,被汉室大军押送入了刘协早就为他打造好的别墅,终其一生,在内享乐,得以善终。
九月十三日,汉叟兵中郎将会盟羌族大军围困金城,韩遂女婿阎行为内应,打开城门放韩式大军入城。马超终得仇敌之首,剖肝沥胆祭祀故征西将军。
兴平七年,朝廷一纸诏令下达辽东、交州二地,公孙一家及士家震怖,当即遣使上书纳贡,表示愿归顺汉室,不使两地百姓再遭刀兵之苦。
兴平十年,汉室大军北征边疆,天子再度御驾亲征,联络各戎胡部落伐异,将草原上那些不服汉室异族远逐千里,屠灭各顽抗部落数百。五胡乱华的人祸根源,就此被剪除。
兴平十五年,汉室首度召开国朝。西域及其他番邦小国,皆遣使臣朝拜。遂被汉朝泱泱大国繁荣富庶风范及博大精深汉文化折服,言汉朝乃天朝上国。各公主郡主视汉人为上等人,皆以嫁与汉人为荣。而王子或娶上一位汉人大族女子,更可在争位当中脱颖而出……
兴平二十年,被刘协调教的太子刘熠开始被刘协有意授予监国之任,太子温厚亲善,虽不喜兵事,却有贤君之范。故此,刘熠几番见天子刘协与众汉室大将在昆明池训练水军,摇头疑惑言天下大定,已无需如此。
那时已长须飘飘的刘协,则目视虚空,仿佛隔着汉朝的山水看到了另一片心往的世界,语气庄重而落寞:“熠儿,汉朝非是整个天下。在汉朝南洋之南,还有一片神奇的地域,那里生长着一种神奇的植物,让人能有飘飘欲仙之感。朕奋斗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那个终极目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