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在第二日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捡回一条老命本是万般庆幸,只是想到日后肢体残缺武功大打折扣又不禁一阵默然。
郑渭久在军营,战场上的厮杀远比江湖仇杀凶险百倍。他见惯了将士们残臂断肢的模样,是以也不觉得萧远山少了条胳膊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只一脸平静地向萧峰交代:“伯父如今少了一条胳膊,日后行走难免会有些不稳当。此事却也无妨,多练练也就习惯了。却是我与薛先生为伯父把脉,发现他‘梁门’、‘太乙’、‘关元’三处要穴气血不畅颇为棘手,想是伯父强练武功伤了经脉。这内伤积病已久,在下无以化解,思来想去唯有一个法子。”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里面装的是‘化功散’,既然伯父的伤势因习武而起,那化去伯父的这一身功力便算是釜底抽薪。无论什么内伤,都能不药而愈了!”
萧远山强练少林绝技伤了根基,这三处要穴的伤痛已绵延多年不得好转。此事他向来隐瞒地极紧,如今听郑渭一语道破,他心中本已暗暗叹服。哪知郑渭所提的医治办法竟是要废去他这一身苦练得来的武功,萧远山闻言立时大怒,不假思索地怒斥道:“你是哪来的庸医,胡言妄语要害我武功?”
郑渭被萧远山骂地摸不着头脑,只茫然道:“在下并非武林中人,若非慕容大人相召也绝不会识得伯父。伯父武功高低与我何干?只是伯父这病症时日已久,再不医治只怕危及性命啊!”
萧远山一听郑渭居然是慕容复请来的更是怒不可遏,当即爆吼出声:“你竟然是慕容复请来的!他害我性命不成,是怕我寻他报仇,故意派你来废我武功是不是?滚!滚!”
眼见萧远山面红耳赤须发皆张,仿佛随时都能从床上跳将下来给郑渭一掌。萧峰急忙一扯郑渭将他拉了出去,躬身赔罪道:“质夫,家父性子有些偏执,失礼了。”
郑渭在军中不知见过多少脾气暴躁的伤兵,却也并不在意萧远山的坏脾气,只诚挚劝道:“萧兄,令尊的内伤真的不能再拖了,你多多上心!”
有薛慕华与郑渭两位名医同时担保,萧峰哪有不信的道理?只是想到萧远山犷悍专断的脾气,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幽幽一叹。
送走了郑渭,诸葛正我又走了进来。
萧远山面色不善,阴声发问:“你也是慕容复派来的?”
诸葛正我不知前因,只将目光扫向了陪坐一旁的萧峰。
萧峰方才费尽唇舌,才勉强说服萧远山答允让薛慕华继续为他治疗。此时见诸葛正我以探询的目光投向自己,他不禁无力苦笑,实不想再说话了。
好在诸葛正我也远比久在军中不通世情的郑渭知机,当下躬身笑道:“晚辈诸葛正我,见过伯父!晚辈向来佩服萧兄武功,与他相识多年情如兄弟。今日得见伯父,方知乃是虎父无犬子之故。”
萧远山见诸葛正我绝口不提慕容复,只谈与萧峰的情谊,这才神色稍霁,只叹道:“宋辽世仇,中原武林一知我儿为契丹人,往昔恩义便烟消云散。难得你竟仍愿视我儿为友,难得!难得!”
诸葛正我微微一笑,只将目光转向了萧峰问道:“萧兄,今后有何打算?”
这一回,不等萧峰答话,萧远山便已森然道:“灭门血仇,岂能不报?”
萧峰亦道:“我母亲的血海深仇,我身为人子不能不报。”
“如此,萧兄且看看这个。”说着,诸葛正我自袖中取出一张拜帖递了过去。
萧峰接过那张拜帖翻开一看,便是一阵苦笑。原来这拜帖正是少林派发的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于九九重阳群聚少林召开武林大会,共商“诛杀契丹恶贼乔峰”大计。“看来我恩师玄苦禅师的血仇,是定然算在我的头上了。”
萧峰正兀自伤神,萧远山却忽然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道:“玄苦给我一掌震死的。”
萧峰浑身一震,错愕道:“什么?爹爹,是你?玄苦禅师亲授孩儿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间。孩子得有今日,全蒙恩师栽培……”
哪知萧峰话未说完,萧远山忽然伸出左掌“噼啪”两声,狠狠打了萧峰两个耳光。“这些南朝武人阴险奸诈,有什么好东西了?”
萧峰见萧远山神色执拗气怒难平,登时不敢发话,只在心中暗道:既然玄苦禅师是爹爹所杀,那么算在我的头上却也不枉了。
诸葛正我冷眼旁观,不由暗自叹息,对慕容复下狠手要杀萧远山竟有了几分认同。
萧远山不知诸葛正我亦对他起了杀心,只将那张英雄帖扫了一眼,冷声道:“待重阳佳节,我的伤势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正好趁此良机,了却血仇!”
萧峰终究孝顺不忍老父涉险,忙道:“爹爹,害死母亲的是少林派玄慈方丈,孩儿过几日便启程赶赴少林,取他项上人头祭奠母亲!”
萧远山闻言却只哈哈大笑,言道:“孩儿,爹爹在少林三十年,要杀玄慈早就杀了,何以等到今日?他令我父子分离,我便也令他父子分离!既然他爱惜名声不爱美色,我便要在这武林大会上毁了他的名声,然后再杀了他,方才算得报仇雪恨!”
萧峰对玄慈与叶二娘之间的那点破事是半点不知,自然是一头雾水。只是眼见萧远山坚持要往少林一行,不免忧心忡忡。然而他向来豁达,再转念一想,若是不能报得大仇,他父子二人拼杀一场将性命留在少林,也算是轰轰烈烈,也就不再多费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