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生活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许羽枫俯低身子与柳心然平行视线,他尽可能地露出微笑。
可能是刚刚好戳到心然高兴的按钮吧,柳心然整个人都有些兴奋地捏了捏衣角,傻笑着说:“哎嘿嘿~说实话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够有这么一天呢~!好几次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因此也早就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从未想过还能与爸爸妈妈们一起生活。”
说到这里她有些害羞的缩了缩肩膀,双手提着塑料袋转过头望向夕阳。
“这么说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曾经诅咒过这个肆意地让我诞生又随时会让我死去的世界,不过现在想想我还能够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太好了。一直以来我的家人都这么的支持我,珍惜我。我啊,最喜欢这个温暖的世界了。”
“这……样啊……真的是太好……了呢。”
许羽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无言地笑笑。
你最喜欢这个温暖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啊……嘛,是这样也是正常的呢。
毕竟,在这个世界你已经身体健康,很快就能够回到正常的、令人羡慕的,普通的日常生活吧。不需要再住院了,可以天天去上学,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偷偷的潜入学校里玩。真的是太好了呢,没准还能够遇到一个比起我,对你来说要更好的人共同度过下半辈子,真的是太好了呢。
许羽枫将可乐罐捂在胸前,却不感到一丝冰冷。
见到气氛没来由地陷入尴尬之中,两人沉默了稍微一会。仿佛是体会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究竟有多难为情似的,柳心然“呀……”的惊呼一声,转过身子看着许羽枫,小脸红彤彤的。
“不,不好意思,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自顾自的说了那么多!真不好意思。”
(第一次见面)——在心脏流出更为酸楚的液体之前,许羽枫轻轻地咬了下舌尖,令自己清醒点。他竭尽全力的,将身体上所有力气都用来控制脸部肌肉,他笑道: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嗯~不管怎么说,你能够出院真的是太好了呢。”
许羽枫的脸上挂着他自己都觉得过于脆弱的笑容,竭尽全力的让语气变得平稳。
“谢谢~”心然露出开心的笑容,与此同时她的口袋忽然响起了一阵铃声,她惊讶的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之后,有些慌乱的按着手机回复短信。
“糟了糟了,那个,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再见了喔!”
“拜拜,路上小心喔。”许羽枫摆了摆手。
“我会的~!你也是喔,路上小心~!”
双手提着塑料袋并微微低头示意之后,柳心然自然地转身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一会,离去的她突然充满活力的转过头来笑问: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许……。”
本来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却被他许羽枫强行的忍下来。
——这个世界的崩坏虽然不知道会在几时发生,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下一秒,或许能撑个四五年也说不定,直到某个人发现,原来你还活着的瞬间——芙莉娅的话,忽然在许羽枫的脑海中回响。
所以,他只能苦涩的望着柳心然,并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样喔……拜拜啦!有缘自会相见!”虽然许羽枫没有告诉她名字,不过她还是用力的甩了甩手,随后跳动迈动平缓沉稳的步伐离去。
目送她离去的身影,许羽枫僵硬的笑容渐渐冻结,他高举的左手缓缓地落下,双手轻轻地捧着可乐。
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将可乐的易拉罐扭开,许羽枫小口地啜饮,身体稍微地放松起来。冰凉的碳酸饮料抚平着灼伤的喉咙,酸甜的气泡在口中扩散,他嘴角处微微上扬。
“你所喜爱的这个世界,我会为你守护到最后。”
将插在地上的断罪幻剑拔起,许羽枫向着柳心然的反方向离去。
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做好了觉悟,少年向着自己的终点迈出了一步。
顺着街道,沿着河流,跨越与最初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繁茂商业街,最初的世界里那副破旧不堪的废弃商业街也能够变成现在人来人往的模样,真的是太好了呢。
最后,只身从欢腾的人潮之间穿过的他,来到了自己所要到达的地方。
绿沁公园。
可能是接近吃晚饭的时间了,在公园的人已经窸窣可见,只不过许羽枫要到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公园的正中央……许羽枫将手轻轻地抚摸着滑滑梯,无声地笑笑。
七年前,他其实早就该死在这里了。
因为那一场事故,他不禁陷入濒死的危急状况,还连累了一个女孩。
仿佛是确认着安乐死的仪式彻底完成,死心向开的他将手向着胸口位置一抹,将一直都佩戴在身的水晶吊坠掏出,望着水滴状的吊坠,他莫名地想哭。
啊啊……这样就好,我选择自我了断一定是有意义的,一定是有意义的……
这样,这个幸福的世界就能够守住了。
而且,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位同学!别走啊!”
当许羽枫走到墨轩中学的正门时,一声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
不远处的前方,有一位双手抱着教材书的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被称为移动式的“墨轩七大不可思议”的人物。明明身高像是个小学生,却出乎意料的是个老师。
依旧是那令人记忆犹新的蓝白色套裙,用着小孩子气的蓝色发夹,茶色的短发。
“小咲……老师。”
许羽枫眼眶发热的望着她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的身影,不知间口中便叫出她的名字。
眼前的这个场景自然而然的便烙印在他的视野里,从人来往去的学生之间穿过,朝着他的这个方向不断的奔跑过来,在怀中颤抖的教材书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她仿佛就像是往常一样追着不肯留堂而偷跑的许羽枫似的,没有丝毫犹豫地径直往前冲。
随后,就连稍微的停顿,就连瞬间的犹豫都没有的……唐咲从许羽枫的身旁擦过,实际上,唐咲的目光就连许羽枫的病服衣角都没有被收入。
“作业都没有写完!怎么可能让你就这样回家啊!快点给我回去补习完,写完才能够回家!什么,你肚子饿了要吃饭?那种事老师才不管咧。——”
这样喧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只是,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的少年这次却没有回过头,只是静静地将水滴状的吊坠的链子挂在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
穿着医院专属的病服,手上光明正大的持着剑,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正视着他,就连保安也无所事事的打扫着门口,这个世界还真是和平啊……和平的让人发笑。
许羽枫提着剑向着墨轩中学最著名的时钟楼——时刻之印的顶层走去。只不过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从无人看守的正门走去,坐上电梯,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
已经决定了,就在这里结束这长达17年的无聊日常,时刻之印的顶端,与心然最美好的回忆的地方,就是许羽枫人生的终点站。
“叮当~”
伴随着清脆响亮的电子音,电梯缓缓地停住在最顶层,金属制的自动门向左右敞开。
明明身后没有人架着自己,许羽枫却宛如走向死刑台一般,压抑的气氛从电梯外一股劲的全部涌进来,令人感到窒息。
向着透明落地窗的位置走去,许羽枫将手掌轻轻地贴在落地窗上。
许羽枫静静地观望这个否定他,不容他存在的美好世界。橘红色的天空将天空上的云朵浸染,显得过分闪耀的云朵顺着清爽的风飘浮而去,从窗外吹来的凉风将许羽枫的额发抚开,露出凶恶的伤疤。
万家灯火形成的繁星在地面上展开,在那里所展现的景色,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家的温暖。放学回家的学生,下班回家的社会人士,在家守候并煮好丰盛晚餐的主妇,与老伴争着电视节目的退休人士……
这是最幸福的世界了,以许羽枫的力量来说,是他绝对创造不出来的世界。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单就从结果上来说,芙莉娅成功了,许羽枫失败了,就这么简单。
无论是谁,都会迫切的希望得到幸福,为了幸福所以努力的读书,努力的找工作,为了目标努力的拼搏——但最终大家都不会去在意这份过程究竟有多么艰辛,毕竟成功了之后,才会被人注意到原来这家伙,也不容易。
相反,同样是为了幸福而不断努力,最后却因为选择错误而并没有落得好结局的人其实也不少见,只不过却没有人愿意去正眼看待他们,只会将胜利的一方与失败的一方擅自拿去比较,最后嘲弄着失败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这就是现实,令人生厌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