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李炎独坐庭院,形孤影只。
这聚宝斋真是家怪店!
连续两天,掌柜何全与店伙计六子都在天黑之后出去,深夜回来,不知去干了什么勾当。
李炎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家古玩店,还是他们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李炎便在心里盘算着,得制定计划,早日前往北京。
北京或许有唐昊天的消息。
李炎环顾四周,瞅着空无一人的古宅,似有阴森可怖的感觉。
这时,突然刮起阵阵凉风,前厅的门吱吱作响。
李炎准备前去关紧,走到屏风时,突然,门被吹开,一个佝偻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吓得李炎大声叫道:“我操!”
他紧忙转身去里屋拿油灯,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你这个野人!”
原来是之前把自己撵出酒仙居的伙计,名叫旺财,每天给聚宝斋送来一日三餐。
李炎朝他白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我那是行为艺术,懂吗?”
旺财此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没听懂李炎说的什么,嘴里嘀咕着:“说的甚,怪人怪语。”
“不懂也罢,何掌柜收留了我,在这聚宝斋做个差事。”李炎解释道。
旺财放下三层饭盒,瞅了一眼屋里的土炕,问道:“小李子,你跟六子睡一屋啊?”
听起来像是在叫太监一样,李炎心想,就当自己是迪卡普里奥吧。
李炎反问道:“怎么?”
旺财邪恶地笑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六子白白嫩嫩,活像个女人。”
李炎怒道:“我操,瞎他妈说什么呢。”
旺财并没有回呛,嘴里嘟囔着两句,正要离开。
李炎打探道:“这聚宝斋平日生意如何啊?”
旺财面无表情的说:“时逢战乱,能咋样,听说前几日军队和瓦剌在阳和口打了一仗,全军覆灭,大同总督宋瑛等多名将领战死,只剩下一个叫石亨的将军逃回了大同城内。”
接着,旺财情绪激动起来,神采飞扬地说:“听说皇上御驾亲征,率领五十万大军,已经从京城出发,直奔大同,誓要一举歼灭瓦剌鞑子。”
啊,大明战神朱祁镇!
李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的所有人,都对明军充满了信心,尤其在知道皇帝亲征的消息后,更是倍感振奋。
不过又一想,并不是所有人,从这两天成交的两笔生意可以看出,商人的嗅觉才是最灵敏的。
他们中已经有人开始陆续变卖财产,以图南迁,离开这战乱之地。
。。。
翌日午后,六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双脚踩在一个小矮凳上,眯着眼睛打盹。
突然,门口停下一辆马车,李炎原以为是何掌柜回来了,没想到从车上走下一个年轻女子。
她上穿紫色鸟纹长衫,下着白罗绣花裙,裙底绣着彩色飞鸟纹。束发成髻,插有翠叶金花簪,耳戴珍珠环。
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径直走到厅内,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朝两旁看了几眼,便坐在了椅子上。
六子朝李炎使了个眼色,李炎立马便去端茶倒水,他来到店里后,这些活便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李炎拎起茶壶走过去,女人身上散发着清幽淡雅的香气。
他偷瞄了一眼,青黛眉,桃花面,略施粉黛,纤手红指,好不娇媚。
六子拱手作礼,笑着问道:“敢问小姐,是来看珍宝的?还是有藏品要出手?”
没等女人开口,身后的丫鬟便厉声呵斥道:“休得无礼,什么小姐,我家主人乃广灵郡主,能到你这卖什么藏品吗?”
一听这尊贵的身份,六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忙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李炎飞快地转动大脑。
朱元璋的第十三子朱桂被封代王,封地便是大同府。朱桂是朱元璋儿子中活的最久的,按此时计算,应该死了没几年。
那么,估计这个年轻的广灵郡主应该是朱桂的孙女。
郡主轻轻一抬手,丹唇微启:“不知者无罪,你们起来吧。”
“谢郡主!”六子便站了起来。
郡主轻描淡写地说:“蔚县聚宝斋,远近闻名,今日到了此地,便想着来看一看,有什么稀奇珍宝。”
六子从袖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到东面碧纱橱,一边打开一边说道:“郡主光临,是小店的荣幸,可先到此屋参赏,我这就去把我们掌柜的叫过来。”
郡主从前厅走了过去,六子把头凑到李炎耳边,小声嘀咕道:“里面都是些古玩,你比我懂,郡主问起来,你也能说道说道。”
说完,便借着说辞,出门找何掌柜去了。
李炎心中暗骂,之前不开门让他见见,现在赶鸭子上架,还临阵脱逃。
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调整心态,不慌不忙地走进屋内。
屋里三面墙摆放着花梨木展柜,每个都有四层,陈列着不同种类的陶器、瓷器、玉器等等。
中间则有两个长案,上面一幅是山水画,一幅是行草书法。
藏品虽然不多,但门类齐全。
只见郡主略过陶瓷,站在了一只翡翠手镯的前面。
李炎觉得惊奇,这明朝正统年间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翡翠的手镯,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李炎走到旁边,只见手镯质地细腻温润,透明纯净,透出古典灵韵之感。
见郡主看得入迷,李炎顺势问道:“郡主,要不戴手上试试?”
郡主朝李炎瞥了一眼,反问道:“这样的镯子,倒是第一次见,你觉得这个镯子怎么样?”
“自然是上品。”李炎小心翼翼地回答,“从种色上看,它的绿色非常纯粹,这种色泽非常鲜少,我们称作帝王绿。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一圈是没有任何杂色的。”
“帝王绿?”郡主打断了他的话,“竟敢有这种说法。”
“这是我们行家术语,帝王绿的翡翠在阳光中呈湖绿色,在烛光下是阳绿色,而在强光照下则显翠绿色。正是由于颜色变化莫测,所以才显得高贵。”
说着,李炎小心翼翼地将手镯从展柜上取下,双手呈给郡主,心里则紧张不安,翡翠他懂得不多,再聊下去就是知识盲区了。
郡主从李炎手中取过手镯,举起来看了看,然后戴在了左手上。
李炎连忙夸赞道:“郡主本就气质非凡,戴上这手镯之后更显高雅大气。”
说完之后,郡主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李炎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话说多了。
“手镯是不错,尤其是在这小小县城的店铺之中。”郡主口中似乎有一丝嫌弃,“但感觉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说话间,郡主并没有将手镯取下,而是戴在手上,参观起其他藏品,李炎隔着两步,跟在她后面。
郡主走到长案前,俯身观看其中一幅绘画作品。李炎走到案旁,眯着眼睛看过去,这是一篇北宋时期临摹周昉的《簪花仕女图》。
李炎心想,郡主果然好雅致。
画中彩绘了仕女五人,女侍一人,另有小狗、白鹤及辛夷花点缀其间。这是一幅贵族人物画,画出了贵族仕女养尊处优,游戏于花蝶鹤犬之间的生活情态。
画的正是郡主这类人!
看来,郡主和画中的贵族仕女产生了共鸣,她忍不住称赞:“唐人的服饰甚是好看。”
李炎附和道:“典雅华贵,精致艳丽,开放大胆,确实比现在的衣服好看。”
“开放大胆?有意思。”郡主转头看向李源,颇有兴趣地说,“你一个店伙计,年纪轻轻,懂得还挺多。”
“承蒙郡主夸赞,小的只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我看不像,你再说说。”
“郡主,你看该画的用笔和线条,流畅细腻,色彩丰富。仕女头发的勾染,脸上淡淡的妆容,衣服的装饰,都画得极富技巧,展现了女性之美!。”
“女性之美?惊奇之语!”郡主盯着李炎,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小的名叫李炎,双火炎。”
郡主突然笑道:“哟,跟我一样,火字辈嘛。”
这个玩笑开大了,李炎紧张的回道:“郡主言重了,小的怎敢攀附。”
随后,他便想到,火字辈,按照朱元璋给后代取名的辈份,她并不是朱桂的孙女,而应该是他的女儿。
这么说的话,这广灵郡主是现在代王的亲姑姑,更是当今圣上的堂奶奶!
“你来这聚宝斋多久了?”
“不过三日。”
看着郡主疑惑的眼神,李炎便又用边民的说辞解释了一番。
与其他人一样,郡主也感到不可思议。她调侃道:“听你这番诉说,你还挺神秘的。”
“小的惶恐,不过一边境小民耳。”
李炎心想,你才神秘呢,不知为何到这小店之中。
郡主微微一笑,转头又去看画。
这时,何掌柜从外回来,走进屋内。
他弯腰拱手道:“小的给郡主请安,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未有远迎,还望郡主恕罪。”
“你就是掌柜的?”
“小的何全,正是聚宝斋的掌柜。”
“你这翡翠手镯不错。”说着,郡主将左手上的手镯取了下来,“方才戴了试一试,现予你收好。”
何掌柜连忙推脱:“既然郡主喜欢,便送予郡主。”
郡主轻声笑道:“无功不受禄,我就是顺道来你这店里看看,便拿了你这镯子,岂不让人说道。”
“先代王就藩大同府,在位五十五年,爱民如子,治下五谷丰登,百姓丰衣足食,并能同心同德抵御瓦剌蛮族,无不感恩戴德。就凭这一点,郡主就应该收下这手镯。”
何掌柜果然厉害,简单两句就能让郡主不好意思拒绝。
但是,李炎知道,他完全是胡说八道,这代王根本不像他口中说的那样。
不过,郡主依然没有要收下的意思,她说:“先父爱民如子,我更不能因此收敛财物。否则坏了他的名声,我便是不孝。”
话说到如此份上,何掌柜也不再勉强。
郡主起身走出屋子,对身边的丫鬟说:“走吧,去蔚园。”
“小的恭送郡主!”听到“蔚园”二字,何掌柜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