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龙河岸边不远处的山洞之中,王景以手作枕,靠着石壁半躺,问道:
“青衣啊,你说无尘子老爷子,就这么把咱们俩赶出来,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小道童青衣一时无话,半晌后轻轻开口,似乎不再生气:“反正老祖是让我入世见游。”
王景轻笑:“我估计是嫌弃咱俩吃得太多。”
“怎么可能?”青衣嚷道,但接下来的话语中底气明显不足,“我,我吃得也不多啊……”
王景一本正经道:“还不多?‘阿魏岛’周边的鱼虾蟹蚌,都快被咱两吃绝种了。”
阿魏岛,蓬莱仙宗九岛之一。
青衣脸上有些挂不住,掐住话头,转而发问:“倒是你,老祖当初为啥要让你回家?”
“我?”
王景道:“他说,我王某人已修行有成,荣归故里。”
然而真实情况是,当日无尘子把王景叫到身前,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天机显现,是时候归乡取之。
王景原本是这庆州三河镇铁匠铺张铁匠张瘸子的徒弟,自小就跟随师傅张瘸子生活。
除了打铁的营生,王景还能经常与张铁匠一道,在古堰山四周猎杀妖物,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当然,打铁的手艺,学得真是马马虎虎。
直到十五岁那年,远道而来的无尘子在铺子里喝了一整宿的酒,与张铁匠嘀嘀咕咕说了很多话,不时还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第二天,张瘸子就让无尘子带着自己去了东海,在蓬莱仙宗的阿魏岛修习这《金刚业火经》。
这一去,就是三年。
本来满心欢喜的王景以为得入“仙门”,可以好好见见世面。但万万没想到,在阿魏岛三年期间,除了无尘子那瘦小猥琐的老头儿,唯一见过的人就是他座下童子青衣了。
这次回家之前,无尘子还神神秘秘地说让青衣跟着自己入世见游,有大机缘,又送了个“蓬莱仙宗太上长老威德亲至”的身份玉牌,却感觉明显是作为遮手之用,随意送的小玩意。
不过,修习《金刚业火经》让自己成了光头的事情,王景一直耿耿于怀。
于是临行前就“顺”了好些无尘子炼制的符篆,以及一本《栖霞仙子落红记》。
当然,这本“奇书”是打算作为礼物送给张铁匠的,老爷子爱看这个。
王景思绪纷乱之间,听得青衣不满的说道:“我信你个鬼哟。”
王景不以为意,笑了两声,心念却转动起来。
方才在河岸边出现的吞形鱼妖是哪里来的?且听几人言语,似乎之前还有一只蝉妖。
这两只妖物距三河镇如此之近,师傅他竟然没有出手。
莫非是“从良”了?
走之前就发现他和隔壁胖婶眉来眼去好久,难道成了?
说到胖婶……她家胖丫也不知道瘦了没有?礼物啥的就不用了,免得她认为这是我送她定情信物……
三年不见,胖丫肯定移情别恋了,最好不过呢。
近乡难免情怯?
王景一边胡思乱想,默默运转《金刚业火经》法门,将气海内炙热的元气引导到全身,一遍遍冲刷经脉,然后是各处的窍穴。不知觉间,沉睡过去。
……
……
翌日,王景带着青衣,一路向西行去,直到天色向晚,才终于来到了三河镇范围内。
且说这三河镇,背靠古堰支脉的凼雨山,东、南、西三面临河,勉强算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池。不过近千年来,洪武朝文治武功都还过得去,没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故而人们逐渐失去了居安思危的想法,为了进出便利,便陆陆续续在镇子外东、南、西三面的河上都修了桥。
——据说很久以前,三河镇只有镇子南部的河流上有桥,且是唯一的进出口。
就在太阳快要落土之时,王景和青衣二人刚刚跨过镇东头石桥。
王景拽着气喘吁吁的青衣,回头指着桥头的石碑,絮叨道:
“你看这桥的名儿——河东桥,我一直觉得好土,若我是镇守,一定给这桥改个霸气的名儿!”
小童青衣一脸疲惫,对着王景翻了个白眼。
中午没吃饱,又走这么远路,没力气骂人,请你好自为之。
王景不以为意,嘿然笑道:
“不说这个,咱家就在镇子口的菜市场,近的很!而且那里……有好几家不错的馆子!”
青衣吞了吞口水,问道:“有烧鸡么?”
王景一挥手:“管够!”
小童青衣瞬间来了精神,似乎浑身都是力量,迅速甩开王景的手,加快了脚步,口中催促道:
“那赶紧的!”
王景哈哈一笑,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三河镇没有城墙城门,一条青石板道直通镇内。不过这当口上,天色已晚,基本上已经没有人进出。
王景远远看到,镇子入口大道旁,站着两名身着官服的巡捕司守卫。
镇子里出事了?竟然有官差盘问。
王景心中疑惑。
再近一点,王景赫然发现,两名守卫中,竟然有位老熟人。
——镇子里巡捕司的晁叔。
在王景记忆中,晁叔叔,全名晁三平,为人和善,虽然身在官家做事,但也没见有过欺压他人的行径,平日里与自己师傅张老铁匠相熟,偶尔还会来铺子里照顾生意。
王景挥手打招呼:“晁叔叔!”
两名守卫闻言抬头,望向王景这边。
“呵——”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却不似人声。
更像是来自地狱恶鬼的呻吟!
王景和青衣齐齐止步,惊疑不定。
只见晁三平和另一名巡捕司守卫,身形僵硬的缓缓动步,行如枯木,朝着王景和青衣走来。
“呵呵呵呵……”
喉咙里继续发出刺耳的声音,如锐利的刀锋刮过楠竹表面,令人头皮发麻。
青衣尖叫一声,一个跳跃,闪身躲到王景背后,扯着王景的衣角瑟瑟发抖。
王景强作镇定,咬着牙缓步上前,靠近晁三平二人。
只见二人身上衣物又脏又破,面部神情呆滞,双目失焦,仅能木然的拖动躯体缓慢移动。
啪嗒!
忽然,晁三平的人头,径直从脖颈之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却没有一滴血液喷洒。
这人没有头颅的身躯弯了下去,在地上胡乱摸索,找到自己头颅,双手举起来,放回脖子之上。
一阵血肉蠕动,那头颅竟又重新“长”了回去!
王景脸色铁青,如坠冰窖。
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