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柳方显然不是如此。
在回去路上,柳方募的哭了起来,心中无数感情杂糅一起,喷薄而出,十年苦心事,愁绪有谁知,今日报了大仇,本以为自己可以放声大笑,放下过去,可心中感觉,好似空落落一般,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十年来,柳方日日夜夜都在想如何报仇,想过杀掉仇人是如何畅快,也想过复仇失败,身首分离,却从未思考过报仇之后自己又当如何活在这世上。
心头告慰了父母在天之灵,柳方第一次露出茫然神色。
“本该开心才是,怎么心里如此难受。”柳方拭去眼角泪水,拍打脸颊,努力摆出一副笑脸:“对,开心起来,莫要让掌柜的看了笑话。”
前方不远已是杏花村,柳方依稀能看见自家酒肆,也能看见酒肆旁有一个身影,正翘首以盼望着村口方向,不是秦掌柜又是谁?
柳方心中涌过一丝温暖,脸上笑容更加真诚了些:“对啊,这不是还有掌柜的吗,我下半辈子就安安心心当个跑堂的,为二老尽孝,不也挺好!”
牵着马车进了村口,秦掌柜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快速上前,关切问道:“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大营方向升起好大一股浓烟,以为战事又爆发了,见你回来了,方才放心!”
“放心吧,掌柜的,我能有啥事儿。”柳方说道,忽又放低了声音,在秦掌柜耳边低语道:“不过我方才听说,好像是大营发生了爆炸,死了好几个人呢,其中一人,便是庞参军,不过,现在消息还没出来,你可别到处乱说!”
秦掌柜眼前一亮:“此话当真?”见柳方点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苍天有眼啊,连老天都见不得那庞参军,呵呵,活该,!”
柳方一把捂住秦掌柜嘴巴,说道:“掌柜的,慎言,慎言。”
秦掌柜恍然大悟,眼神四下巡视,见无人,方才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快些进屋吧,就等着你吃饭呢。”
“好嘞!”柳方屁颠屁颠将马车牵回后屋,赶紧去吃了晚饭。
一夜无话。
第二日,柳方早早起身,又开始了忙碌,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来往的客人脸上似乎都多了一些笑容,有人窃窃私语道:“你听说了吗,昨夜梧桐军大营发生爆炸,那个庞参军死了!”
“嘿,早就听说了,我邻居便在军营里当伙夫,听他说,死状可凄惨啦,全身上下,就没一处是完整的,肠子脑花炸的到处都是,那军中的仵作想要验尸,见着此等场景,都摆摆手捂着鼻子走咯。”
“是吗?可真惨啊!”有人悻悻然说道。
柳方在一边听了,露出会心一笑,这时,有个老头晃悠悠走来,正是张铁匠。
柳方急忙招呼上去:“哟,这不是张铁匠吗,大清早的,怎么,来吃点东西?”
张铁匠塞给柳方几枚铜钱,说道:“下午再给我送两坛子酒来。”
柳方有些惊讶看着张铁匠:“不会吧,张铁匠,才半天,你就把酒喝完啦?”
张铁匠脸上露出不耐烦神情:“叫你送你就送,哪那么多废话,怎么,上门生意都不要?”
“要,要,等我这儿忙完了,酒给您送去。”柳方又堆起标志性的笑脸。
“哼,老夫还有事,先走了。”张铁匠果断离去。
“可真是个怪老头!”柳方心底如是想着,转过了身,又去招呼客人。
忙了一上午,吃过了午饭,帮着秦掌柜收拾了一些东西,柳方提着两坛酒,又去了张铁匠铺子,还没到门口,就说道:“张铁匠,我说您老人家买酒忒奇怪了,明明自己都到了铺子,为何不自己拿酒,非要让我给你拿酒过来。”
铺子里,张铁匠大马金刀坐在一张竹椅上,面无表情,看着柳方。柳方被张铁匠这架势吓了一跳,连说:“开个玩笑,张铁匠莫怪。”
张铁匠依旧面无表情,柳方心中发毛,绕过张铁匠,将酒放好,准备离去。
“杀了庞参军,感觉如何啊?”柳方背后突然传来张铁匠声音。
柳方心下大惊,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慢慢转过身来:“张铁匠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铺子里,除了你我二人,还有谁?”
“张铁匠您说的话,小的实在有些听不懂啊。”柳方狡辩,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张铁匠破天荒笑了一下,只不过是冷笑:“嘴还挺严的。”
张铁匠拿起手边酒葫芦,丢给柳方:“给我把里面的酒喝了。”
柳方接过葫芦,看看张铁匠,又看看手中葫芦,别扭说道:“张铁匠,这酒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吧,这样不太好吧,”
“叫你喝你就喝!”张铁匠突然对柳方吼道,右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那桌子“咔吱”一声,竟然碎了!
“你若是不喝,老夫便去告诉梧桐军的人,说是你杀了庞参军!”
柳方心中乍舌于张铁匠手劲,脸上笑容褪去,双眼狠狠看着张铁匠:“张铁匠,小爷忍你很久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再咄咄逼人,小爷可不伺候你了!”
“哼,还嘴硬,行!那你听老夫说道说道,你借着送酒之名,在酒里下了蒙汗药,趁庞参军二人晕倒之际,从坛子里拿出炸药,做好机关,再去叫那胖子过去,无意间触发机关,这样,知晓你去庞参军那儿的三人就全部都死了,你仇报了,还洗脱了嫌疑,老夫说得对吗?”
柳方脸色一下灰白,脸上冷汗直往外冒,惊恐说道:“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在那儿?不可能啊,你到底是人是鬼!”
张铁匠拍拍柳方肩膀,语气缓和下来:“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张铁匠看着柳方手中葫芦。
“行,行,我喝!”柳方心底防线彻底被击破,双眼无神,心中恐惧万分,拔开葫芦盖子,猛的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
“这酒我喝了,我死了无所谓,只求你放过秦掌柜夫妇二人。”
张铁匠看着柳方喝了酒,心中确定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不亡我!两百年啊,我终于等到了你,很好,很好!”
张铁匠重重拍打柳方肩膀,直将柳方拍的喘不过气来:“小子,放心吧,老夫可舍不得害你,疼你还来不及呢,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柳方想也不想,直接摇头:“我就算了吧,你老不灭我口,我就感恩戴德了,还拜什么师啊,我志向不高,在酒肆里当个跑堂的就够了。”
张铁匠听了此话,也不懊恼,笑着说道:“没事,你会来求我的。”
柳方见张铁匠装神弄鬼,回道:“只要你老不去告发我,我怎会来求你!”
张铁匠脸上露出神秘笑容:“你以为你的尾巴收干净了?”
见柳方疑惑,张铁匠又说:“对于某些人来说,你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但这世上还有一些人,是你不能想象的,对于他们来说,你的小伎俩,太过幼稚,而老夫,便是其中一人!”
张铁匠说完,轻轻招手,青然手中葫芦竟挣脱了柳方,轻飘飘的飞到张铁匠手里。
柳方睁大眼睛看着葫芦,一时间竟有些呆了,忽然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妈啊,鬼啊,张铁匠是鬼!”随即连滚带爬逃出张铁匠铺子。
跑出了铁匠铺,柳方背后又传来张铁匠声音:“记住,若是遇见了一些奇怪的人和事,只有老夫能救你,到时候,你会来找老夫的!”柳方听完此话,速度更快,眨眼间就逃出了小巷子。
铁匠铺里,张铁匠施施然坐在椅子上,脸上“噗”的笑了出来,右手轻拍桌子,桌上葫芦“呼”的弹起,悬在张铁匠头顶,葫芦上塞子自己拔开,葫芦中美酒化作涓涓细流,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圆圈,一绕一绕流进了张铁匠嘴巴。
......
却说柳方回到了酒肆,趴在桌子上喘着粗气,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所见的一幕幕场景,越想越怕,昨日敢杀庞参军的豪气,在张铁匠面前,却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我等凡人,怎敢在鬼怪面前猖狂!”柳方后怕不已,回了后屋,将脑袋深深埋在被子里,想要忘掉方才的事。
秦掌柜见了,轻轻摇头:“也不知看见啥了,害怕成这样,到底还是个孩子嘛。”
到了夜间,吴氏过来叫柳方吃饭,柳方拨开被子,脸色发白,吴氏见了,担忧问道:“怎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柳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过两日便好,吴娘你先去吃吧,我没有胃口,便不吃了。”
打发走了吴氏,柳方见天色已暗,索性吹了蜡烛,脱了衣物,上床睡觉。
长夜漫漫,柳方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这两日,柳方心绪波动过大,又是报仇,又是见鬼,幸亏是柳方心性坚定,才挺了过来。
柳方无心睡眠,看着窗外投来的几许月光的微微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屋外起了一层薄薄白雾,这几日,天气转冷,夜晚时常起雾,柳方也未在意,可不大一会儿,柳方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视线也不是很真切。柳方看去,有白雾顺着窗隙门缝溜进屋里,柳方心头本就惴惴,见了此等怪事,大气都不敢喘,急忙闭上眼睛,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动静。
屋子里气氛沉闷的可怕,声音落针可闻,突然,房门被轻轻推开,有脚步声响起,渐渐靠近柳方。柳方听着脚步声,知道这不是秦掌柜夫妇,于是脑袋埋的更深了。
那人走到床前止步,不知干些什么,发出“沙沙”声响,忽然停住。
柳方能感受到那人渐渐靠近自己,因为那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柳方心脏跳动剧烈,忽然一把掀起被子,拔腿就跑。
那人没想到柳方还醒着,一个不查,被子盖在脑袋上,再一把扯下被子时,柳方已不见踪迹。
柳方逃出了房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裤,冷的直哆嗦,慌不择路出了酒肆,站在村子路上,只见整个杏花村都被白雾笼罩,看不真切,只有东面方向,投来一丝暖暖的微光,柳方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强提一口气,光着一双脚,向光亮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