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瞪着大眼,他除了年少学艺时,被自己父亲说过,
自出师后,这世间从未有人再敢如此说自己,今天竟又听到了,一时竟吃惊不已,不知该说什么!
他身边的都是自己的弟子,见这小子竟敢说自己师傅手艺不足,不由得大怒,一时呱噪了起来。
“呔!从哪来的野小子,竟敢胡说!”
“瞎了你的狗眼!你也知道什么叫手艺?”
“出去,滚出去!不要在这里讨打!”
那李景此时醒过神来,挥了挥手,止住众人,压住怒气,冷笑问道:“小子,你也会制衣?”
宁正倒也不气,笑道:“不敢,略知一二罢了。”
“哦,你方才说,这衣服是给年轻人做得,他高七尺二寸,体格匀称,家里是做官的?”
宁正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李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若说不出个一二,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我去官府告你个无端生事之罪。”
苦丁挠了挠光头,有经验的裁缝,观衣便知穿衣之人的身材,这不稀奇。
只是这衣物只是普通灰布罢了,如何能看出家中是当官的,还是个年轻之人?
官府倒是不怕,只是宁正怎会这手艺,难不成他在村中做过裁缝?
宁正凛然不惧,走上前去摸摸那衣服,笑着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身材看尺寸便知,并不稀奇,只是这衣料可不同寻常,看似灰布,却是最难染成的青天灰,十匹布能染成一匹便是难得,价格不菲。
若是富商,则喜好炫耀,必穿绸缎,不会用这旁人看不出好坏的布料,所以穿此布料的应是权贵之家。”
众弟子嗤之以鼻,这说的虽都对,只要做过两年裁缝,便可知晓,也不稀罕。
李景接着问道:“这也是寻常,你是如何看出这是给一位年轻公子所做。”
宁正笑道:“染彩坊能传承至今,足可证明,李染彩的独门相人裁衣之术尚未失传,需要我说出来吗?”
此话一出,李景不由得一愣,刹那间面色大变,这是本家的不传之密,这少年怎么会知晓!当下他指着徒弟们大声喝道:“都出去!”
他又转头望向苦丁,恭敬施了一礼:”大师,李景失礼了,劳烦您在门外等候片刻可好?我想和这位公子单独说上几句。”
苦丁十分惊讶,这又是为何,他心中好奇无比,但见这李景如此说,也只好同几个莫名其妙的徒弟退出门外。
李景将大门紧闭,走到宁正面前,不复刚才的狂傲,深深施了一礼,疑惑的问道:“这位公子,你到底是何人?怎会知晓我家的相人裁衣之术?”
宁正连忙还了一礼,原来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这陆染彩的一生在自己的脑中,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竟好像是自己过了陆染彩的一生似得。
“我家祖上与李家本是远亲,所以知晓一二。”宁正编了个理由,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那李景摇头不信,俗话说得好,一表三千里,谁会将自己吃饭的本事告诉自己的远亲?
何况,自己的远亲自己怎会不知?
宁正只是笑笑,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朱师傅,我可否缝上几针试上一试?”宁正连忙岔开话儿,指着那件尚未完成的衣服说道。
朱景望着宁正点了点头。
宁正拿起一根针,抄起一条尚未完工的袖口,想了一下,便缝了起来。
朱景见他缝针,连忙凑近,弯着腰,屏住呼吸,仔细观看。
看了两眼,他长出了一口气,这少年原来是眼高手低,连一寸三针都做不到,竟是个新手,连个普通妇人都不如。
当下便直起身来,抱着双臂,冷眼旁观,这只袖子一会少不得还得拆了重缝。
突然,他眼珠瞪了起来,嘴巴不自主的张开,连口水流出来都未曾察觉,双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如被五雷轰顶一般!
只见那宁正,一开始缝了十几针,非常缓慢,但是十几针过后,速度竟是越来越快,
只见手动如风,每一针都间隔极小,不到十息,便将一条袖口缝完,连之前那十几针也重新缝了一遍。
缝完之后,宁正端详了两眼笑道:“好久没做过了,有些生疏了。”
“噗通”!
李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双腿一软,竟然跪在了宁正面前。
“公子!不,大师,你究竟是何人!”李景望着宁正,满脸震惊之色,这神秦无数裁缝,能做到在一寸之内缝上六针的,不过一掌之数。
而这世间能做到一寸七针的,不过只有自己一人罢了,据祖上传闻,这染彩坊创始之人李染彩能做到一寸八针。
他私下里却是不以为然,只是以为那是先辈将李染彩神化罢了。自己如今的手艺,就算是李染彩重生,也要甘拜下风。
他万万也想不到,今日里竟然真的见到了一寸八针之人,而且这衣服缝的行云流水,不见任何的瑕疵,就这等手艺,天衣也可做得!
如今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狂傲了几十年,想不到今日见到神工。
宁正连忙将李景扶起,这老头坐在椅子子上颤抖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
宁正望着他郑重说道:“李师傅,染彩坊数百年传承,到您这里算是没辱没了先人,只是日子太长,有些手艺走的偏了一些,这也不是你之过。”
李景一张老脸通红,羞愧无比,也顾不得羞臊,便要磕头拜师。
宁正可无心做这师傅,思索一下,便低声在李景耳边说了起来。
染彩坊大门敞开,宁正当先走了出来,那李景在一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苦丁和诸位学徒目瞪口呆,为何一会不见,便成了这种情形。
宁正笑道:“李师傅,不必再送了,我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
李景连忙施礼,大声说道:“恭送尊师!”
苦丁与众学徒面面相觑,尊师?这是怎么说的?
宁正一脸无奈,谁收他为徒了,还真是能顺杆向上爬,连忙拉着苦丁就走。
那李景见宁正走远,这才直起身来,将店内闲杂人等全部赶走,自己一人紧闭店门。
他不顾年事已高,找了个梯子便爬上高高的房梁,在一方连接之处,摸了半天,心头一震,竟掏出个油布纸包。
李景颤抖着打开纸包,只见那纸包之内,有一本泛黄的老书,封皮之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染彩手记”!
他小心翼翼的翻开,认真观瞧,看了一页便老泪纵横,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