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盼娣撕心裂肺地喊出最后几句,呼吸急促地瞪着江荼。
然后她注意到,江荼手里正拿着一个匣子,边听她说话,边将匣盖向前一滑。
王盼娣惊恐地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哐——
木雕的匣盖摔落在地。
落地刹那,一团极黑雾气陡然从匣中升起!
这雾似幻又似实,原本团聚在窄长木匣中,甫一重获自由,便疯狂地膨胀,向匣外伸展。
祠堂内顿时阴风大作,牌位被吹得摇晃,帷幔拂动,宛若憧憧鬼影。
一只惨白的手从黑雾中伸出,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着,发出“咯、咯”的骨骼断裂声。
王盼娣已吓得浑身瘫软,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五指成爪,向自己面门抓来!
“当心!”叶淮下意识上前,想要拉开王盼娣。
刚刚迈步,他便被江荼勾住后领,拎回了身后。
江荼道:“不伤她,未必不伤你。”
叶淮一惊,凝眸复又看向王盼娣。
只见那只惨白鬼手,凌厉迅猛,却不是攻击王盼娣,反而恶狠狠地将麻绳绞碎。
之后,才很犹豫似的,缓缓接近,轻轻抚摸着王盼娣的面颊。
抚到她脸上青紫的伤痕时,黑雾激动地扭曲起来,似乎怒火滔天,将牌位一个接一个吹翻在地。
周遭煞气更重,却只是向外扩散,始终刻意地远离王盼娣。
叶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看王盼娣,看看鬼手,最后看向江荼。
江荼分明气定神闲,好像早已料到这一幕的发生。
只在煞气快要接近他们所在时,才有些不悦地提醒:“你僭越了。”
煞气陡然停下,慢吞吞地,吞噬他们脚边的土地,却不敢再靠近他们半分。
乖巧到令人害怕。
叶淮见过红衣厉鬼在江荼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深知这些怨魂怕他。
但为何不攻击王盼娣,反倒很怜惜她的样子?
叶淮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江荼抬起腕子,木匣还在他手中提醒:“活人沾染煞气,折寿。”
话音刚落,鬼手迅速缩回黑雾中,定定地站在原地,似乎真怕折了王盼娣的寿数。
黑雾没有五官,甚至没有人形,叶淮却觉得,它正在看着王盼娣。
尔后,黑雾明显地转过面,面向江荼与叶淮,向下弯折——
它在向他们鞠躬。
准确一点,是向他身边这个,冷漠的青年鞠躬。
江荼的反应肯定了叶淮的猜测:“不必多礼。”
黑雾闻言起身,很快又鞠一躬。
下一刻,它摇身一缩,回到木匣之中,回去时还极有礼貌地,沿途捡起滑落的匣盖。
便听“嗒”一声,黑雾将自己重新封回了匣子里。
江荼把匣子递给王盼娣,只伸手,不说话。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懒得开口。
在地府,从来不需要他亲自做这么多事,这短短几天,少说能抵他一整年的活动量。
借着余光,江荼注意到迫使他工作量暴增的小罪魁祸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荼拧拧眉心,心想,小东西好奇心还挺重,什么都要看。
等了等,王盼娣迟迟没有动作。
她抖得更厉害了,脸颊通红,盯着江荼手里的匣子:“这里面封着的...究竟是...”
江荼又将匣子前送几分:“嗯。”
王盼娣眼泪大颗滚落。
江荼并非答非所问,她未出口的问题,江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原来她误以为是洪水猛兽的恶鬼,竟是她的姐妹。
绳子已被鬼手撕碎,王盼娣用膝盖在地上挪动,后退半个身位。
向江荼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江荼沉默地受着,心底有几分微妙。
神仙?若他告诉这小丫头,他是百姓门头上贴的那青面獠牙的阎王,不知王盼娣会是什么表情。
王盼娣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才抖着手,捧过匣子。
她抱着匣子,哪还有半分恐惧的模样,将脸也贴上去,不顾木刺扎痛她的皮肉,沉醉地依偎着。
那只黑雾中的鬼手抚摸她的刹那,王盼娣想到了邻居家年轻的小娘。
小娘出嫁前,就是这样抚摸着她和姐姐招娣的脸颊,哭着对她们笑:
“招娣、盼娣,我是走不出这多福村了,你们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知不知道?”
那时她还很小,只有五六岁,姐姐招娣大一些,有十岁了。
她听见姐姐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小娘,我一定带着妹妹逃出去。”
小娘嫁了,再没有回来。
后来,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们都嫁了,都没有回来。
只有那一句“走出去、走出去”,一遍又一遍,冲破迎亲的唢呐声,翻越枯骨坟冢,在她们耳边萦绕。
可是...
王盼娣抱着匣子,一声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娘、阿姐...我走不出去,我走不出去了...”
吉时已到。
唢呐声起!
王盼娣猛地拔出发间一支银钗,狠狠往自己的脖颈刺去!
叶淮倏地像小猎豹一般蹿向王盼娣。
他的反应已经很快,几乎在王盼娣拔出钗子的刹那就动了起来。
但江荼比他更快。
叶淮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王盼娣的手就被牢牢攥住,再难往下戳刺半分。
江荼的手好冷,王盼娣想,和阿姐的尸体一样冰冷。
王盼娣又开始发抖,破釜沉舟的自尽已经耗光她所有的勇气,无需江荼说什么,她就自己手一软,银钗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