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的金眸转向他,看了白泽一眼,又转了回去。
白泽根本掰不动叶淮的手,青年人体格强健力气又大,白泽试了好几次,叶淮依旧纹丝不动,而司巫看起来已经要被活活掐死。
白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宋衡。
宋衡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将手掌搭上叶淮的手腕。
轻轻一压。
他的动作文雅极了,叶淮却感到一股巨力从他掌下压来,震得叶淮手臂一麻。
就是这一瞬的卸力,司巫从叶淮的控制中脱出,狼狈地滚倒在地。
司巫剧烈的咳嗽声中,叶淮凶狠地看向宋衡:“你是什么人?”
修真界不应该存在能够压制他的人了。
宋衡微微笑着,仍是那个普通的书生模样。
但这个瞬间,一个巨大的、青面獠牙、头戴冕旒的虚幻身影,浮现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种远超人力所能带来的威压,三途河在他身后奔腾,冥府的大门在他身后叩响——
一座鬼火幽森的宗庙拔地而起,巍峨的高墙将旁人隔绝在外。
鬼帝府内只有宋衡、白泽与叶淮。
宋衡的目光微妙地落在叶淮手上,盯着那片红纱看了许久:“人间的神君,我来恭喜你证道登极。”
“你是鬼道中人?”叶淮反应很快,脸上难掩惊喜,“…你、您,您可知轮回路该往何处走?”
宋衡不答,只问:“你想做什么?”
他们对问题的答案都心知肚明。
叶淮嗫嚅着:“我要寻一人的魂魄。”
“人死以后,若无牵挂,便会喝下孟婆汤,绕过望乡台,踏上轮回路,”宋衡摇了摇头,“地府不容任何生魂停留。”
他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也不欢迎任何活人踏足。”
叶淮狠狠咬牙,他听得出宋衡话里有话,是在他没开口前,就堵住了他的嘴。
但叶淮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放弃:“若是死人呢?”
宋衡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神君的命不由自己掌控,况且即便你即刻自尽,你要找的人,也或许已经转世投胎。”
叶淮立即否认:“不可能!”
师尊不会不等他!
宋衡平静地与他对视:“你要找的,是江荼吧?”
叶淮呼吸一滞,提到江荼的名字他的眼眶就开始泛红,神君已经学会了漠然,但叶淮仍无法离开江荼。
“您认识师尊?”他急切地说,“师尊…”
宋衡打断了他,神色公正:“江荼为助你登神而献身,实乃大义之人,他生前受苦累累,若想转世投胎,朕,自会为他准备一个幸福的来世。”
宋衡每说一句,叶淮眼底的水意就重一分,江荼死前的模样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双强忍痛楚的柳叶眼、不断有青筋浮动的脖颈,和在浊息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的面容。
——为助他登神而献身。
受苦累累。
幸福的来世。
是啊,师尊已经受他牵绊太久,他像个拖油瓶那样阻碍着师尊的脚步、左右着师尊的决定,他害死了师尊,又岂能让师尊死后仍不得往生?
叶淮的手低垂下来,红纱垂荡,在无风的鬼帝庙里,像泼洒而下的鲜血。
他好像瞬间枯萎了,不久前要让司巫偿命的凶狠荡然无存,鼻尖抽动着,却因心如死灰而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宋衡仍看着他,突然道:“人间的神君,你仍有犹豫,是也不是?”
即便理智清楚自己应该放手,情感却依旧无法放任他离开。
叶淮不语,很是挣扎。
宋衡便一拂袖:“既然如此,朕不妨向你行个方便,你自己亲眼看便是。”
话音落下,鬼帝庙周遭的场景开始波动。
叶淮听到一阵嘈杂,似乎是群鬼在窃窃私语,他们形象各异,有的断首,有的腰斩,有鬼被白绫荡在半空,自也有深埋于地,只有露出半个额骨的。
他们见到宋衡,齐齐行礼:“鬼帝大人。”
宋衡点了点头:“谢必安,范无咎。”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他的呼唤下显形,左边的谢必安笑意吟吟,右边的范无咎面无表情。
拘魂的阴差,民间称他们为黑白无常。
宋衡问:“江荼何在?”
谢必安与范无咎齐齐一愣,二人对视一眼,拱手作揖:“江荼不在此处。”
宋衡微微侧身,对叶淮道:“此地乃亡魂入地府的第一站,看来他已走过土地庙,我们走吧。”
宋衡带着叶淮走上另一条路,此路土地潮湿,周遭鬼火不断跃动,无数亡魂在路上通行,有人身负镣铐被阴差押解,但更多的,只是穿着寿衣,茫然地徐徐前行。
叶淮的目光在群鬼中梭巡。
什么也没找到。
“此地乃第二站,黄泉路,”宋衡站在路口,“你看见了,江荼不在这里。”
叶淮轻轻“嗯”了一声,生魂在地府黄泉显得格格不入,他深深低着头,像披着一袭红衣误入丧事般不受欢迎。
宋衡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要继续前行么,人间的神君?”
叶淮红着眼眶,倔强地咬紧唇瓣:“要。”
第三站,望乡台。
“对阳间留有牵挂的亡魂,朕会允许他们,在望乡台眺望家乡故人,”无数鬼正在哀哭,向着阳间的亲人爱人告别,“若没有牵挂,便可直接前往下一站。江荼亦不在这里。”
——他对阳间无牵无挂。
叶淮宛如受到重重一击,半天才开口道:“鬼帝大人,继续走吧。”
说不定,师尊已经远远看过他了,是他来得太晚,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