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以命换命。
而这最后的相遇,注定会在不久后化为泡影。
重逢即永别。
长久的寂静与沉默。
他们二人都穿着婚服,可周遭既无宾客,也无祝贺。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正沿着台阶不断攀爬,马上就要将他们吞噬。
江荼先开口:“叶麟。”
叶麟笑了起来:“曜暄。”
江荼的眉头微微蹙起,强忍着控制面部表情。
他感觉自己此刻内心极为割裂。
江荼只是曜暄的三魂之一,一块碎片,而当他的天魂地魂回归,他应该是完整的“曜暄”了。
但实际上,江荼在地府历经千年,“曜暄”也不过是他的过去。
究竟是谁成了谁的一部分,又是谁在填补谁的缺失?
这样粗.暴的拼合,粘起的产物或许更加支离破碎。
江荼又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
他的生命太过荒唐,身为曜暄时他被迫修行无情道,死后又因魂魄不全而感知不到七情六欲。
即便此刻他无比确定曜暄爱叶麟,身为曜暄的一部分的江荼也必然继承了他对叶麟的爱,但江荼不知该如何表达。
又或者,他真的能够代替曜暄表达么?
叶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为难:“你不喜欢本座叫你曜暄?那我仍叫你江长老,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江荼,眼睫低垂:“抱歉,江长老,我没有其他办法,祂一直注视着你,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将你的魂魄还给你。”
只有趁着肉身死去,魂魄离体的这片刻,叶麟才能短暂躲过苍生道的监视。
因为人死以后,魂魄归鬼界掌管,而苍生道对鬼界的制约最弱。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只有我才能救世,只是…”江荼反应很快,眉头微微挑起。
叶麟笑着承认:“是我让神通鬼王那家伙送你还阳。”
神通鬼王,鬼帝宋衡。
江荼长叹一口气:“…那么叶淮呢?你们最多在人选上做手脚,白泽的预言却不可能是假的。”
叶麟的表情有些变化:“是的,灭世预言不假。”
问题就在这里。
江荼瞥了一眼快要爬上他们所在的高台的黑暗,道:“叶麟,你实话告诉我,如果你才是麒麟,那么叶淮…究竟是什么?”
叶麟和叶淮如何能够共存?
叶麟忽然不说话了。
江荼觉得他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眉峰如刀般下压,麒麟尾也在身后略显烦躁地甩了甩。
叶麟道:“你能不能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江荼被他直白的索求惊到,却忽然想起一千年前他们就是这样恣意洒脱,从不在意旁人目光。
何况这里也没有旁人。
叶麟误以为他要拒绝,眼底湿润,鼻音深重,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求你了。”
江荼到嘴边的同意又收回,开始谈条件:“你先告诉我,我就亲你。”
叶麟一愣,委屈得疯了:“你就这么关心叶淮?他不过是本座的一根骨头!”
骨头。
麒麟骨。
叶麟总算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颇有些气恼,唇角却是上扬的:“你总是这样。那本座算不算已经告诉你了?”
说着,叶麟就低下头,俯身,一点一点将唇瓣送近。
江荼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
换做平时,江荼必然已经后退,一鞭子将这样死乞白赖突破亲密距离的家伙抽飞,可他此刻只是像僵住一般,眼睁睁看着叶麟的唇瓣越来越近,即将与他纠缠相触。
他没有迎合,但也没有拒绝。
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江荼的睫毛颤动着,十分紧张。
可叶麟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直起身子,与江荼之间的距离,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不远,却也不是让江荼感到不安的接近。
叶麟深深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沾染上怎么也洗不掉的浑浊:“…我不希望你是出于愧疚,才愿意吻我。”
愧疚…
他当然愧疚,他对叶麟的欺骗和利用是真实存在的,而叶麟杀他,却是因为受到苍生道的操纵。
江荼不知道叶麟为了留下他的魂魄、唤醒他的记忆,付出了多少,但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眸、足以荡平整个阳间的浊息,已经能够说明许多事。
——而江荼也在叩问自己,千年前的曜暄,真的只把叶麟当做一个撬动鬼界的奇点么?
千年后的江荼,继承了曜暄的记忆,对叶麟又真的只是愧疚么?
江荼猛地一挥手,赤红席卷黑暗,一盏又一盏因黑暗而熄灭的灯笼再次亮起,将囍字的轮廓镀得耀眼。
记忆的回归让他的力量再不受钳制,鼎盛时期的江荼,以一人之力足可倾覆寰宇。
何惧黑暗。
在叶麟困惑的注视下,灵力在江荼掌心交织,一片红纱就这么轻盈地罩下来,覆盖在他们身上。
红纱与囍服交缠在一处,在不断崩溃的高台上,江荼踮起脚,吻上叶麟的唇瓣:“叶麟,我曾答应过你,此间事毕,与你成亲。”
现在,吉时已到。
叶麟笑了起来,在江荼耳边轻轻蹭着:“一拜天地。”
神界早已抛弃勾陈神君,苍生道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而地上的人们依旧愚昧无知,被蒙蔽双眼。
此乃天地。
江荼搂住叶麟的脖颈:“二拜高堂。”
勾陈神君无父无母,而江荼的母族早已死于苍生道对阴阳的制衡。
四周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