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荼来不及欣喜,耳畔便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瞳孔骤缩,猛地回头看去——
相思桥的绳索就在这刹那断裂!
而江荼的灵力也在此时失去作用,竟然无法阻挡身体的下坠。
他在失重中狠狠坠下桥去,两旁景色飞速倒退,退得越快,越是眼花缭乱,最终尽数化为漆黑,好像坠入深渊。
轰——!!
巨浪冲击面颊,像鬼的巨手,压住他的脸部,将江荼狠狠按入河底!
空灵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水灌入耳膜与鼻腔的泡沫浮动:
“只顾眼下,小心迷途难返。”
“江荼,你又错了。”
哗——
江荼猛地翻身坐起,往旁侧干呕起来。
他感觉喉间灌满了咸腥河水,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就像此前一样,相思桥的试炼宛如一场幻梦,即便他已经沉入湖底无法呼吸,身体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江荼翻起袖子,叶麟的魂魄似乎也知道他受苦,亲昵又疼惜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江荼的眼帘温柔垂下:“对不起。”
原谅我方才…没有选择你。
就像千年前我选择了天下苍生,没有与你去神界成亲;
千年后我选择了拯救阳间,亲手将你推向第二次死亡。
叶麟,我愧对于你。
但是…
江荼摸了摸颈间,那里什么也没有,长命锁现在并不在他的身边。
说来也是命运的玩笑,千年前曜暄将长命锁送给叶麟作护身符,千年后江荼亦将长命锁送给了叶淮。
他们都没有将长命锁取下,好像自此以后,他们的生命就与江荼永远纠缠在一起,再难舍难分。
叶麟,江荼捧着那一点光团,心道,我愧对于你,却也无法舍下叶淮。
所以我真的…真的不想在你们之中作出选择。
他抹了一把脸,虽然相思桥无法影响他的肉身,但溺水的感觉仍是切实存在,那黏附在脸上的水压不断将他逼入深海,直到此刻江荼还觉得脸部一片湿热。
阎王爷冷冷擦去眼角的湿润。
紧接着,湿润越擦越多,不断将他的衣物重新打湿,好像一瞬间回到深不见光的河底。
江荼听到了水滴拍击地面的声音。
——地府下雨了。
这并不寻常,他惊讶地看向天空。
恰在此时,一滴晶莹的雨滴落在他眼中,江荼本能地眨眼,雨水便从他的眼角滚落。
雨越下越大,落在屋舍、桥面、河中,天地一瞬共奏。
江荼站起身,看向相思桥。
此刻它正被雨幕笼罩,垂柳微拂,而桥的那一端,鲜艳的花朵也在雨水中不再鲜艳。
江荼向前一步,相思桥一如既往地再次挡住了他。
他并不意外,眉心颦蹙。
囿于过去,固步自封;
只看眼下,迷途难返。
都错了。
相思桥到底想要他给出一个什么答案?
它似乎要告诉他什么,但却不肯直说。
江荼不喜猜测,但别无他法。
忽然,打更声响了起来。
身居地府的亡魂依旧保有生前的习惯,许多因积年累月的等待而产生认知混乱,会误以为自己还在阳间。
它们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地重复着生前的工作。
譬如打更。
让江荼惊讶的并不是打更声,阎王爷恩准滞留地的亡魂恣意生活。
但打更声响,意味着…
地府的夜晚降临。
而他来到相思桥时,天才刚亮不久。
幻境中时间流速不同频是常有的事,但上一次并未出现这一情况,江荼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次也没有。
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他不止在桥上耽误三个时辰。
恐怕六个时辰也有了。
换言之。
他迟到了。
他错过了和叶淮约定的时间!
江荼的心跳骤然慌乱起来,一边狠狠骂了一声,一边快步往奈何桥赶去。
他抬手让灵力照亮前路,尝试着与麒麟手串建立联结,却未能看到任何画面。
手串上的灵力是江荼从识海中分出,其紧密程度注定手串无法抗拒江荼的命令,除非——
手串此刻并不在叶淮身边。
江荼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叶淮把手串丢了么?
是因为他的失约?
认真想想,倘若换做是他,满怀期待等待相见,对方却一声不吭爽约,将他独自晾在一边,恐怕也失望又愤怒。
更何况,叶淮三个月前就开始兴高采烈地准备这次相见。
江荼不敢想象叶淮有多难过,才会选择把手串丢弃。
叶淮一定哭了吧?他的徒弟最爱哭了,说不定是哭着回的阳间。
江荼不得不反思自己。
相思桥似乎能够揭开苍生道的更多真相,在责任和叶淮之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做出选择?
相思桥让他七天后来,他何必七天一到就赶去?与叶淮见了面,也能去桥边,桥又不会长腿逃走。
是他错了。
江荼任凭雨水落在脸上,没有打伞。
他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明明巴不得叶淮别再纠缠自己,把心思都放到天下苍生上去,好让他有更多时间想办法铲除苍生道,送叶淮回神界做他的勾陈神君。
可为什么,叶淮真的走了,他心里却并没有如释重负?
甚至,那块巨石好像压得更紧,让他快要喘不上气。
江荼隐隐能看见奈何桥的轮廓了。
雨越下越大。
地府不常下雨,一下就是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