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福至心灵, 迅速与阳间建立通讯。
可他难得没有听到叶淮兴高采烈的“师尊!”, 而只看到了一片漆黑浓郁的煞气。
麒麟幼崽的毛都炸开,对着手串另一侧的场景吠叫不止。
看来它是察觉到叶淮出事了,才表现得这么慌张。
江荼眉头紧锁,试着呼唤:“叶淮!”
没有回应。
该死。
首座会盟时他也在现场, 不过是通过塑像观察着众人,高溪蓝水即将枯竭, 江荼自然也从飞萤仙君的口中听到。
而此刻,如此浓郁的煞气,让江荼瞬间就联想到句曲山的崩塌。
可飞萤仙君明明说,高溪蓝水的枯竭,是以年计。
看来是出了什么意外。
江荼脸上闪过从未有过的紧张与烦躁,好在力量回归后,身为鬼界的建立者, 江荼不再需要宋衡的首肯也能自由往返人鬼两界。
他刚从阳间返回,本不应该短时间内再次还阳。
但江荼管不了这么多。
无相鞭猛地破开两界通道, 红色衣袍瞬间融入黑暗。
通道的出口开辟在高溪蓝水外的城邦前。
尚未落地,煞气便气势汹汹地向通道钻来,它们像四处吞噬庄稼的蝗虫,所经之地,只要能够攀附,就贪婪地不可放过。
但煞气显然没意识到,它们此刻招惹的是谁。
——烈火瞬间反扑,将煞气灼烧得滋滋冒烟,煞气如何争先恐后涌入,就有多么狼狈地逃窜而出。
江荼岂会给它们逃窜的机会?
烈火抓住煞气的尾巴,就像捕食的野兽压住猎物,爪子向后拖拽,硬生生将猎物的尾骨都压断!
煞气在绝望的哀嚎中被燃烧殆尽,残存的黑灰落在江荼鞋面上,很快散入风里。
四处都是煞气,唯独江荼脚下,是一片野火燎原后寸草不生的荒地。
耳畔不断响起屋舍垮塌的轰鸣,煞气被驱逐,砖瓦碰撞的烟灰尘土却仍在弥漫。
江荼在砖瓦下看到一只只手掌,他们不甘地向外伸展,渴求着生命的延续,却依旧未能躲过死亡。
灵脉崩塌,山下百姓也将承受同样的毁灭之灾。
江荼心中不忍,眸色冷若冰霜。
身后传来急促的嘤嘤声。
江荼转身一看,麒麟幼崽的眼眸眨动着,似乎也因这惨烈一幕而几欲落泪。
但它没有立刻跑到江荼身边,而是在一只垂落的死白手掌边,徘徊磨蹭着,间或用身躯去拱压在手掌上的砖瓦。
江荼快步走向麒麟幼崽,砖瓦灰尘已经将它漂亮的皮毛蹭得灰扑扑,江荼将它拨开,一道灵力顺着砖瓦缝隙向内钻去。
最先触及的,还是那只了无生气的手的主人。
一个农家女人,身体向前扑倒在地,似乎是逃跑的过程中,被倾倒的屋顶正中,她的背部血肉模糊,骨骼都被压断。
但…
江荼察觉到微弱的呼吸,从女人的胸膛传来。
不可能,如此重伤,普通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
可呼吸,也真切地顺着灵力,传递到江荼掌心。
江荼道了一声抱歉,灵力探向女人的胸膛。
下一瞬,江荼的眼眸微微睁大。
灵力迅速将砖瓦震开,却又小心地保护着女人的躯体。
在血肉模糊之中,江荼小心翼翼地将女人翻了个身。
一个蜷缩着的、呼吸微弱的婴儿,就这么出现在她怀中。
灵力探查到的并非女人的呼吸,而是被她死死护在怀中的、婴儿的呼吸。
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深知自己难以活下去的母亲,用尽全力护住了襁褓中的孩子。
——人类的坚韧与无私的爱,总是让江荼慨叹。
他修无情道。
但他为人间之情而震撼。
麒麟幼崽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婴儿的气息,尾巴用力地摇着,伸舌一下一下舔着婴儿的脸颊。
女人的血泼溅在婴儿脸上和襁褓上,江荼曲臂将婴儿从尸体的胸膛下抱出。
婴儿骤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母亲的气息感觉不到了,吓得大哭起来。
江荼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擅长应付孩子,唯一硬着头皮应付过的,还是已经十岁出头的叶淮。
江荼怀抱着婴儿,沉默片刻,伸手,撕下女人手臂的一块布料。
他将布料放在婴儿鼻前:“…别哭了。”
也不知婴儿听懂了没有,但布料上女人的气息显然安抚了它,哭声渐渐微弱,婴儿抱着布料小声抽噎。
江荼拍着婴儿的背,道:“记住你的母亲。”
我无法为你们多做什么,因为还有更多人正在死去。
或许你不会记得你的母亲是如何保护你,但我希望至少为你留下些许她存在的痕迹。
江荼继续前行。
麒麟幼崽就像一条搜救犬,在废墟间跑来跑去,不断嗅闻。
一旦发现活物气息,就会前爪在地上卖力地刨着。
在麒麟幼崽的帮助下,江荼陆陆续续又救了许多人。
在死亡与绝望面前,这一抹红就像倔强突破地平线的日轮。
人们围拢在江荼身边,赤红灵力将他们与煞气隔绝开来。
他太耀眼了,耀眼得突兀。
有人忍不住问:“您是修真界的仙人,人间遭了灾,为何只有您一人来救我们?”
“若能再多一人,再早一点,我妻儿老小就不会活埋在废墟中死去…”
“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下来?我爹、我娘…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不让我也跟他们一起死去?”
一人哀哭,千万人哀哭。
救下的人中,许多父母亲朋都已死去,只剩下独自一人在人世苦活,悲伤绝望很快蔓延开来,人群的脚步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