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仪式感，一字一顿字字诛心到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诅咒，暂且不说坐在对面的吴小颖和邓家佳，就是远在监视器前的张柏岩几人身上都有些发寒。
方糖对于顾宁的来历了解基本为零，这会也只是神色复杂的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意有所指的说道：“顾宁和人打心理战术的水平实在太……高深了，连我都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们两个要是胆子在小一点，恐怕是要直接疯了。”
叶承乐态度明确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在场恐怕只有张柏岩一个人知道，顾宁这会或许并不是在和吴小颖玩什么心理战术，她所说的这些话，可能都是出于肺腑。
如果一切都被顾宁说中了的话，抛开诸如光明以及审判这一类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这潜伏在深渊中的暗涛以及野兽又是什么？
他们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么？
还是说他们都是有形的？
如果是有形的话，那他们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中？
张柏岩心事重重的皱起了眉梢，就着顾宁的纸杯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沉思，一边飞快的将与此次案件有关系的几人在脑袋里过上了一遍。
审讯室内。
“我的意思你们两个应该明白。”顾宁的瞳孔里冰冷的好似不带一丝感情，语焉不详道：“吴杨树是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但你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吧？”
吴小颖浑身一抖，像是丢了魂一样。
顾宁将她的反应一收眼底，不慌不慌的接着补了一句：“还有张橙，她死于胆囊破裂，是典型的被吓破了胆，你知道她是被什么吓死的吗？”
“我……”吴小颖身体不可遏制的发起抖来，连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我……我不知道……”
顾宁有意抹去致幻剂的那一截，三言两语间就能在对方的心里埋在一颗恐惧的种子，“警方在发现张橙的时候，她身边躺着一个婴儿，婴儿的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了，连着眼珠子都没了，阴森恐怖的不得了。”
“你说……”说到这里，顾宁有意停顿了一会，片刻后才接着说道：“会不会是张橙损阴德的事情做的多了，所以那小孩死后变成厉鬼，这才缠了上去？还是说，钱多多回来了？”
——“啊！！！！”
吴小颖陡然高声尖叫了起来，她直接抱住了自己的头，猛地一下扎进了桌肚里，状若癫狂，神经质的说道：“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是不能会回来的，我……对了，我身上还有从寺庙里求来的符篆，那些鬼怪是靠近不了我的，他们是靠近不了我的！”
饶是一直强忍着不发作的邓家佳在这一会脸色也是有些难看了起来，吴小颖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她之前之所以能够这么坦然的和警方对话，有七八成都是源于吴小颖坐在旁边，另外几成则是因为他们前几年太过顺风顺水了。
人一旦顺风顺水时间长了，就会莫名的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会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这种思想就好比是个麻痹剂有颠倒黑白之功效。渐渐的，他们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即便他们是在做一些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们也会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临到这一会，邓家佳才有些后知后觉了起来，或许……或许他们本身就是错的呢？
想到了这里，邓家佳几乎是下意识的觑了一眼躲在桌肚下面的吴小颖，她突然有些发懵，她不明白吴小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这会即便是她，也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吴小颖身上所发出来的那种恐惧并不是装的，那种从骨头里面散发出来的恐惧几乎要化作成实质性一样，散发出邪恶而又带着侵略的气息。
这根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邓家佳突然用手捂住了脸，没忍住也低声哭了出来，被炸飞的神智渐渐回笼，她渐渐的开始意识到，昔日身边的那些人好像真的都已经死了。
张橙，吴杨树，钱多多……
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是再也回不来的那种。
他们不是最好的伙伴吗？
为什么之前她心里面一点点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用？
邓家佳的哭声渐渐的大了起来，她忽然觉得哭好像真的可以带动蛰伏已久的情绪，譬如那种伤心愧疚的情绪一下子就顺之揭竿而起了，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这些人的那一天，甚至连心境也在几不可察间渐渐的融合在了一起。
那时候她就在想，他们的这种行为做法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她记得当时还思考了很长时间，但不知不觉间的就又被眼前的事物所迷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将最初的那种想法给抛之脑后，沉沦于无限的罪恶循环中。
欲/望，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怕的存在，它囊括了太多太多黑暗负面的东西。它的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深渊，会幻化成各种各种美好的事物出现在人类的面前，里面潜伏着一头巨大的凶兽，等待猎物不妨之余，猝不及防的将其一口吞下肚子，猎物甚至还在它的肚子中怡然自乐，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身陨其中。
顾宁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两个极其狼狈的人，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人类有的时候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聪明的存在，但有的时候，又是最最愚蠢的。
“我……”邓家佳泣不成声：“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家里实在太穷了，我周围的同学们什么都有，就我什么都没有……我……我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顾宁不可置否，在她的一双瞳孔中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神情，冷漠到了极致，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丝毫波动的说：“所以你为了这些东西，就和他们一起涉嫌卖/淫，贩卖人口，走私婴儿吗？”
顾宁的这一番话说的极其轻，她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邓家佳却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大锤子，重重砸在她的心口中，砸的她眼底一阵发黑。
“不，我没有贩卖婴儿！我没有！”邓家佳的语气十分强硬，她满脸泪水的站了起来，急切的说道：“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情，我自己的孩子都没顺利生出来一个，总不能去卖别人的孩子啊！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远山县妇幼保健院调查啊……”
——“邓家佳！”
吴小颖听到这里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她像是在惧怕些什么一样一把捂住了邓家佳的口鼻，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敢乱说一个字，我就撕烂你的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邓家佳被她拽的一阵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满眸的恐惧化作豆粒大的泪珠止不住似的汩汩溢了出来。
顾宁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阻止些什么，审讯室的大门就发出‘彭’的一声响，继而就看见张柏岩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的动作很快，没等吴小颖回过神，整个已经被张柏岩拘住了。
随后跟来的叶承乐和方糖见状也是连忙上前分开吴小颖和邓家佳两个人，他们显然也是没有想到吴小颖竟然敢在审讯室里发作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张柏岩迅速的给吴小颖铐上了手铐，直接将人往凳子上面一推，就对着叶承乐和方糖说道：“你们两个把邓家佳带到隔壁审讯室进行问话。”
“嗯，明白。”叶承乐闻言颔了颔首，正准备和方糖将邓家佳领出去的时候，顾宁却突然看了过去：“等等。”
叶承乐：“怎么了？”
顾宁没看叶承乐，几步走了过去后，轻轻的拍了拍邓家佳的肩膀，附耳道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后，才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字符，意有所指的说道：“看清楚了，你是大学生，应该明白什么叫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邓家佳倏地一怔，愣愣的跟着叶承乐和方糖两个人往外走。
冥冥中，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随着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屋子，就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一点点的将她身上那些深渊产物给剥夺，她失魂落魄一般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名牌，突然间就发现这些东西好像在也没办法给她带来一丁点儿喜悦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随着邓家佳离开，吴小颖的情绪也渐渐的平复了下来，透过她的眼睛，能清晰的看见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轰然坍塌。
张柏岩在顾宁的旁边坐了下来，他沉着一张脸，手指头有节奏的在桌上轻轻的敲了敲，冷冷的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继续隐瞒下去么？”
吴小颖脸色未变，依旧是颓废地坐在那儿，瞳孔也逐渐失去了聚焦：“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柏岩脸色一下子更加难看了起来。
吴小颖这会的回答无疑是回复顾宁刚刚那一番猜测的，他们猜的没错，远山县妇幼保健院和市区娱乐场所快乐门果然涉嫌淫秽交易、人口贩卖，以及多条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