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所有事终究不可能全是以美好作为结尾。
上官芸所希冀的未来，苏白给予不了，这很简单。如今自然也不会有懊悔的情绪，更谈不上有何自责。
唯一谈得上的也只是苏白觉得自己当初的离开有些过于仓促，没有发现那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内心产生的那一丝裂缝。
“所以为师当初的那杆烟杆听说被你收藏起来了？为什么要抽烟？是想以此来让我心里产生自责吗？说实话这种做法很愚蠢。”
苏白忽然开口说道。
银发老妪只哭着，也没有回应。
“唉。”
苏白叹了口气。
他无奈转身，向屋中走去。
忽然，银发老妪在其身后问道，“苏师，这世上会有轮回吗？”
苏白脚步停顿了一下，许久才开口，“也许是有的。”
银发老妪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藉慰，“那便好那便好。”
苏白内心狠狠抽了一下。
李尔刚从此前的愤怒中平复了下来。
见到苏白走了进来，他只冷声开口，“小师妹呢？”
“她情绪波动得有些剧烈，我担心她身子不好。半山，你联系下上官家的人先带她回去吧。”苏白道。
陈半山正在品尝一杯正宗的西湖龙井，茶香芬芳。
桌上还摆有另一个白玉茶杯，那是此前上官芸的，只是此刻茶水已凉。
闻言，陈半山点头，然后掏出了手机，联系到了外面的上官明月。
走出屋外。
苏白看向低着脑袋，没了哭声，仿佛正在静谧沉睡的银发老妪。
细碎的白色桂花如雪飘落。
苏白走了上去，用手拂去对方发间的桂花，语气温柔，“小芸，外面天气凉，要不我先让你家人带你回去下？”
没有回应。
苏白面色微变。
他连忙抽出右手搭上对方的手腕上。
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凉、死寂。
自身
仿佛也僵硬了。
“苏师，上官家的人马上到。”
同一时间，陈半山和李尔也从屋中走了出来。
“苏师？”
上官芸走了。
在陈半山的一百一十寿宴上。
在她此生最爱的师父的眼前。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上官明月以及她的母亲从呆滞再到愤怒继而疯狂。
丝毫没有顾忌到自身的风度，伸出的双手带着尖锐的指甲，划伤了陈一鸣的脸颊，仿佛两头抓了狂的野猫。
身为浙商商会副会长的陈一鸣此刻满脸布满了血痕，偏偏内心还没有丝毫的怒意，有的只是苦涩。
上官家的奇女子，他也曾听家里长辈提起过。
在很多年前，那个让整个江宁子弟跳入秦淮河只为引得惊鸿一瞥的奇女子。
可，再是风华绰约、举世无双，仍旧抵不过时光的侵蚀。
唯一让人扼腕叹息的是，直到死的时候，对方仍旧没有寻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连后事都还需要旁系亲属来处理。
苏白、陈半山、李尔三人站在枇杷园中。
彼此面色沉重，心思沉重，身子沉重。
园外，是哭红了双眼的上官明月以及她的母亲。
“陈家！浙商商会！此恨，我们江宁上官家记住了！”
上官明月不知道自己二奶奶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她只知道自己二奶奶走得时候，大哭过一场，脸上泪痕都尚未干涸。
她死死盯着陈半山以及李尔二人，至于苏白，并不在她的关注对象之中。
“二妈她这次来是为了见一个男人，一个伤害她直到死的男人。陈半山、李尔，你们两个！上官家，记住了！”
上官明月母亲一改此前的模样，语气充满了寒意。
陈半山叹了口气，“上官雨燕，这事只能算是意外。”
“意外？为什么你这老不死的家伙不意外死亡！”
上官雨燕也就是上官明月的母亲疯狂地吼道，“老娘我早就觉得你和二妈关系不同寻常，果然，千不该万不该让二妈她和你单独待在一起。”
“就是你陈半山是不是？你就是二妈当年瞎了眼喜欢上的那个男人！”
上官雨燕此刻脸色有些吓人。
陈一鸣心里一慌，赶紧上前，挡住院门，道，“上官阿姨，你可别乱来啊。我爷爷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你先冷静点。”
“冷静？老娘现在冷静得很。”
上官雨燕忽然收起脸上的情绪，她抹了把眼泪，面色寒冷如霜，“女儿，我们先带二妈回家。”
“妈，你看二奶奶手里这个！”
上官明月忽然发现银发老妪手中到死都抓着不放的桃木剑。
上官雨燕一看到这柄桃木剑，立马就跟扎了毛般，一把强横地夺了过去。
啪！
她将那柄在青城道观中受了足足上千年香火供奉的镇观之宝给摔在了地上。
“别脏了我二妈的身子！”
上官雨燕恨声道。
苏白眼神充满了复杂，发出一道无人察觉到的叹息。
“二妈，我们回家。”
看着银发老妪好似熟睡的面庞，上官雨燕忍不住鼻尖一酸，悲怆地轻声道。
她不愿让旁人看见此刻自己的脆弱，立马转身推着轮椅离开。
等到上官家的人离开后，李尔终于露出了悲痛不已的神色。
“师妹啊”
“你这又是何苦？”
他方才心中何尝不痛？
当年那座青山书塾一共也只有四个人，寒夜里肚子饿得不行时，还是小师妹偷偷拿出藏在怀中的窝窝头，帮助两位师兄解饿。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尽管各自心知时日不多，但真到了走得那一天，李尔还是感觉胸口像是被塞满了苦瓜，喉咙干涩得连口水也咽不下去。
尤其是陈半山，对方本就衰老的面庞上似乎更加苍老了许多，眼里深处带着自责。
李尔注意到了对方眼里的自责，一时间内心满是说不出的酸楚。
“也许如果今天师弟不举办这次寿宴，或者不邀请自己这些人前来参加，小师妹她也不会”
苏白缓缓走到院门处，从地上拾起那柄被摔得从中间折断成两半的桃木剑。
陈半山推着轮椅走上前来，安抚道，“苏师，此事怪我。明知小师妹她身子本就不好，不该告诉她让她过来的。”
苏白摇头，语气淡然，“这，怪不了任何人。”
“苏师！小芸死了啊，你心里就一点也不难受吗？为什么你的语气还是tmd这样操蛋啊！”
突然，李尔怒不可揭地大声问道。
苏白转头，看向李尔，“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何反应？”
他说话时的语气波动以及面部表情平静得就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
李尔捂胸，连退数步，最终惨然一笑，“是啊，苏师你为什么会难受呢？”
原本身姿挺拔的老兵突然佝偻了下去，内里就像是失去了某种主心骨。
一时间，李尔语气也不再和之前一般中气十足，变得虚弱起来，“就这样吧，我回宝岛等死去了。以后也就不回大陆了。”
“一路，走好。”苏白道。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尔起先是几声低笑，到了最后就演化为了疯狂的桀笑。
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也不知是在对苏白发出的，还是自己。
伴随着这样的笑声，李尔也走了。
枇杷园中。
此刻就只剩下了苏白以及陈半山。
看着李尔暮气沉沉的背影，陈半山叹了口气，“苏师，你何必故作出这副模样，要伤大师兄的心。”
苏白手掌紧紧抓着那柄桃木剑。
直到剑锋将他的虎口割破，流下道道殷红的鲜血。
嘭！
就在这时，山水园上方忽然炸响十多道礼炮，璀璨的烟火宛如一朵朵牡丹、芙蓉、莲花般绽放开来。
天空瞬间沦为了姹紫嫣红的花圃。
陈半山抬头望着此刻为自己奏响的礼炮，眼神有些莫名的愧色，
“苏师，你说，弟子这次举办的寿宴是不是很失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