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华皎洁，清清冷冷。
上官家祖宅中灯火也黯淡了些，白天的氛围不再，只留下几个年轻小辈以及一个长辈在院子里守夜。
上官明月正是其中之一，她半跪在灵柩前，手里偶尔洒出几张纸钱，在火盆中徐徐燃烧，升腾至空中破灭成几点火星。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她本就生的极美，此刻一身素白，更衬托出了纯洁无瑕的美感。
和以往在凤阁中风风火火的个性不一样，此时的她微红着眼眶、樱唇粉嫩、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配上眉间淡淡的悲伤，楚楚动人，令人怜爱。
旁边，上官雨燕走了过来，她拍了拍上官明月的香肩，“女儿，夜里凉，你先进去睡觉吧，让我陪二妈说说话。”
上官明月摇摇头，“我明天要回渝城一趟，妈，你就明天守夜吧。”
上官雨燕问，“你回渝城干什么？”
“想起了件事，或许对二奶奶的死能提供一些帮助，但我不太确定，就想去当面找那人问问。”
上官明月说完，上官雨燕神色一变，“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上官明月道，“好了，妈，我就忽然想起了而已，而且那人只是个大学生，应该没太多干系，我就问问当天他看到了什么而已。”
她所说的自然是苏白。之前她没想太多，以为自己二奶奶是情绪激烈引起的心脏病。但后来检查出来是被人下毒之后，她才觉得此事蹊跷，就想找当时同样被请到枇杷园里去的苏白问问。
“好吧，你打小就聪明，自己做事有个分寸就行。”
上官雨燕点头，随后打了个哈欠，神色疲惫的离开。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剩下的几个小辈脸上也都泛起了困意。
主要夜里时间漫长，枯燥乏味，还没有其他娱乐的活动。
农村某些葬礼上，有些人会在守夜的时候四五个人一起打麻将、扑克消遣，但上官家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在灵柩前欢笑嬉戏的场面。
上官明月回头看了眼，强撑着精神说道，“小西、国豪，要不你们先回去？这里有我陪二奶奶就行。”
那几个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女齐齐摇头，“没事的，明月姐。我们年轻人精神充沛着呢，另外要是现在就回去的话，我怕我爸得把我双腿给打折。”
上官明月颔首，没再多言。
她继续烧着纸钱，似乎能透过袅袅白烟看见上官芸依稀的面庞。
就连心中泛起的烟瘾都被她强行按捺下去了不知多少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凌晨三、四点时分，反正除了火盆燃烧的声音以外，周遭死寂一片，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均匀的呼吸声。
上官明月转头看了眼，果然那几个弟弟妹妹们此刻躺在长凳上，全都睡着了。
彼此还簇拥在一起取暖。
上官明月摇摇头，“这怎么行？也不怕感冒。”
她起身，废了好大劲才将这几个人拖进旁边屋子里的床上。
可就在她重新回到院中时，却突然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悸感。
本来冷清寂寥的院中，此刻居然莫名站着一个男人。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有种清冷的感觉。
黑衣黑发，背影削瘦。
他只默默地站在那里，仿佛正在凝视灵堂中的那道灵柩。
周遭是黑白基调的灵堂，这个男人的存在简直就像是鬼神，令人生畏。
上官明月错愕，上前开口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转过身。
几乎瞬间，上官明月差点没吓出声。
对方的脸上居然带着一张般若面具！
青铜色，泛着古老的气息，只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尤其是对方眼眸中的深沉，仿佛比起夜色还要来得苍凉几分。
上官明月常年混迹在古董一行，自然一眼看出对方脸上的青铜面具绝不是地摊上的舶来品，尤其是让她警惕的是此人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是什么？
对方没有开口，只默默地看着上官明月。
上官明月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熟悉，但随即灵机一闪，张大嘴巴惊吓出声，
“难道你就是二奶奶的”
咻——
刹那间，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银光。
某根银针扎进了上官明月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她大脑深处传来一阵眩晕感，整个人顿时失去了清醒，身体摇晃了一下就朝地面倒去。
男人上前伸手，将其抱住。
他将上官明月放置在了旁边的长椅上，然后没再多看这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一眼。
此刻，他的所有注意力全在眼前的灵柩上。
“苏师。”
旁边，响起了朝歌的声音。
苏白缓缓点头，“你继续在暗处盯着，不许任何人进入这个院子。”
“好。”
朝歌再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白摸了摸脸上冰凉的青铜面具，“很久没戴过了，结果居然还是这么熟悉。”
“呵。”
苏白不知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过后他上前，将手中的一个卷轴放在了上官芸的灵柩上。
“小芸，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白手掌摩挲着棺材盖，目光深邃。
“那天你走的太快，为师有些话来不及讲，现在倒是没人会再来打扰。”
苏白退回到灵柩前的蒲团上，然后盘腿坐下，拾起旁边一叠枯黄的纸钱，然后随手扔进前方的火盆之中。
“为师曾无数次地提醒过你，我不是个什么好人，甚至心性冷漠得就算是现在这种场合，还是很难挤出一点眼泪。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见得太多了，久而久之，就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情感。”
纸钱燃烧的灰烬在空中打着旋，明明周遭都没有风流，但灰烬却在不断盘旋升空，煞是奇异。
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因为火焰热流导致的空气压强变化而已。
月下的灵堂中，此时此刻的上官家祖宅只有苏白独自一人，有朝歌把守着大门，谁也不会进来打扰。
苏白目光深沉，嘴里念叨着谁也明白不了的话，
“很奇怪，明明你都知道这种事是不会有结果的，为什么还这么傻？是想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逼我吗？可惜，我并不是一个太容易改变观点的人。”
“本来呢，你的葬礼我是不打算来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自然。走了也好，或许下一世你就不会再遇上我这样的人了，也免得互相为难。我倒是心性洒脱，没受到太多影响，可你不同，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只要这一世结束，也就没其他可说的了。”
“只是为师千算万算，终究没能算到，带走你的不是上天，而是你的师兄陈半山。”
“说起来也还是怪我，人心本就这样。手里有的仍是再宝贵，过不了多久也会变得无趣。只有得不到的，才会日思夜想，拼尽一切也想得到。陈半山这样的人，我明明见过了很多次。古代那些皇帝，也都打过交道，明白这种所谓天之骄子的执着。”
“可你是无辜的，这种事是不应该牵扯到你身上的，此事实属可惜．”
“我这次来，也是想要释怀掉心中的这一缕念头。”
“那么．”
“实话实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单纯得不想让心境留下一丝裂缝而已。”
“至于所谓的葬礼，我真的没想太多，人都死了，还搞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再多的话，生前不说，现在说又来得及吗？”
“若不是不将这些话在你的灵柩前说出来，我心境会受损，我甚至都不会来江宁。”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像我这样的人，心中想的永远都是自己。除此之外，万物皆虚。从某种角度上讲，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收养陈半山这条白眼狼直到现在。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和我真的太像了。”
“小芸你从一开始就把我给看错了，你只是喜欢上了我的外表，却不知道这层伪装下我隐藏着的内心。冰冷的石头是不会有任何温度波动的，这一点你该早点看清才对．”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月光苏白的影子仿佛深渊般的漆黑。
自始至终，那张青铜面具下的面庞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虽然不想承认。
但事实上，从苏州出来，在江家的车上时，自己的心境确实产生了一丝裂缝。
这对平时的生活影响颇大，乃至于后面对待江家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很难说清这种感觉，但现在将积攒在胸中的这些话说出来后，顿时他就感觉到了自身心境重新愈合了起来。
从蒲团上站起，苏白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他准备上三株香烛。
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打火机像是出了毛病，居然点不起火。
苏白只好用火盆中的火来点燃香烛。
可香烛刚点燃，插在香案上后又突然熄灭。
苏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冷寂的灵柩，忽的开口，
“你还没放下吗？”
没有回应。
火盆中燃烧的纸钱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苏白神色不变，目光依旧平淡。
就在这时。
后方长椅上的上官明月眉头挣扎了一下，她拼尽全力睁开沉重的双眼，透过一丝缝隙只看见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男人正在向自己二奶奶的灵柩说着话。
“这个人这个人一定就是二奶奶等的那个人．”
上官明月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了身体，她迫切地生出一股渴望，想要抓住这个男人，然后逼问他种种往事。
忽然，她却看到那个男人从香案上拔掉了香烛，随手扔在了地面。
当下，上官明月咬紧牙关，气得胸中生出了一股气力，娇喝道，“你为什么要把二奶奶的香火给断了？”
苏白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见上官明月此刻居然已经清醒了过来。
对方此刻正瞪着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自己。
“呵。”
苏白不为所动，只轻笑一声。
“事不强求，人不强留。”
他一挥衣袖，随后转身，大步走出了上官家的祖宅。